他始终不相信我死了。
我冷眼看着他,强迫白月光穿凤服,强迫我的儿子认她为母后。
我不记恨。
因为我知道,他会死得比我还要惨,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果然。
白月光有意活成我的样子,将被逼疯的他亲手送上了断头台。
临死前,他还在问:我到底去哪了?为何还不出现帮他!
白月光答:
“她会与我同穴长眠,不离不弃。而你……你不配!”
我死的那天。
大雁鸿飞,是吉兆。
梁临抱着小皇子,强迫我表哥换上凤冠华服,做魏国的皇后。
“他不是母后,我要母后!我要母后!呜呜!”
小皇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涨到通红。
宫人皆不忍地撇过脸去。
表哥的手死死按在衣襟处,他清冷锋利的脸庞在满堂的红彩下,映得分外夺目。
那紧紧蹙起的眉峰。
几乎让我看痴了。
“闭嘴!”梁临一把将小皇子扔到地上,他不耐烦地指着表哥,“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母后,给朕记住了。”
“乖乖听话。”
“否则,朕不介意换个皇子。”
小皇子被父王的狠戾模样吓到,呆呆地坐在地上。
我也茫然地飘过去,试图将他抱起。
“陛下!”表哥终于看不下去,弯下直挺的脊梁,跪伏于地面,额头如往常千万次般碰触那一抹冰凉。
“臣换。”
“还望您念小皇子年幼,不要与他计较。”
他脱下发锈的盔甲,换上繁琐的凤服,不顾梁临的皱眉,将小皇子紧紧抱于怀中。
出门前,梁临抓住他的手。
“阿鸿,你换上这红妆的模样,与我梦中一模一样!”
表哥脸上的灰败与梁临兴奋难掩的红光形成鲜明对比。
宫人将凤冠给表哥戴上。
那一串串东珠遮住了他的面无表情。
梁临脸上的满足,入目刺眼。
我看着相敬如宾近九载的皇帝,深吸一口气。
我死了吗?
稍加回忆,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和恐惧便让我抱住头,发出刺耳的尖叫。
可眼前的人群无知无觉。
我确实死了。
只留下,一抹孤魂。
魏国南宫家,三代从军,门士数万。
最年轻的这一代,出了一对龙凤。
一个是我,南宫嫤。
聪明绝顶,才学经纶无一不通,一度引得洛阳贵子踏破门槛求娶。
但后来,我选择了当时追求者中最不起眼的落魄皇子梁临。
原因:
他是当时南宫鸿力鼎支持的皇子。
我作为南宫鸿的表妹,不顾家族反对,抛出香帕,定下了一辈子。
起初。
一切向好的一面发展。
梁临爱护我极深,怜我娇弱,为我建造宫室,遣散通房妾室。
登顶大宝后,也第一时间开册典,封我为后。
我为他生儿育女,全心全意辅佐他,举案齐眉近九载。
在这样的和睦日子里,我几乎就要对他心动了。
直到那日边关战报。
南宫鸿于战场暴露女儿身份,惹得满朝哗然,梁临连下十三道金令,迫使表哥回朝述职。
与他一同回朝的还有西凉的求和使者。
当朝逼迫求娶曾经的镇远大将军为王妃!
这些意外,来得又急又突兀!
当晚的侍寝床榻上,我被梁临大力地箍紧脖颈,翻来覆去地质问,“他为何是女儿身?他竟然是女儿身!”
我以为他是恨南宫家欺瞒。
微微颤抖着身子,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嗓子沙哑干灼,心中惶恐不安,生怕帝王降罪。
梁临已经变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脸会红,会恳请我下嫁的皇子。
这些年来,他对南宫家恩威并施,多加打压,就连小皇子也迟迟未明正太子身份。
为了挽回错误,我尝试讨好他,用尽所有的心思,去唤醒他的身体。
可抵死缠绵至最后一刻,我却听到了他忘情地呼喊。
“阿鸿。”
不对。
我素来自傲的聪明与冷静在这一刻全面崩塌!
梁临意气风发地拉着他的新皇后,参加了求和使者的送别宴。
他为使者介绍表哥,名南宫嫤,是南宫家的凤。
我看得到在场所有人的神情。
包括他最忠诚的御前小将也紧紧绷住下颚,眉头紧蹙,压抑着讶异和怒气。
“荒唐!”
入耳的声音,让我心底一时酸涩。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梁临一般眼瞎。
转头看去,只见梁临在万众瞩目下,将盘中的樱桃,殷切地递于皇后。
他果然做到自己所说,要将一切宠爱加倍归还于南宫鸿。
可是,当真是我抢了她的吗?
多么可笑啊。
我无知无觉地陪了梁临十年,为他筹谋,协助他掌权。
他却告诉我,心底所爱所珍重的一直是他年少的白月光。
我将视线挪至南宫鸿身上,才发现她向来亮若寒星的双眸,此刻却翻涌着强烈的悔意。
以她的傲骨和志向,此情此景,与一寸寸敲碎她的脊梁骨无异。
可为何,此时更痛的是我的身体。
我想要抱住自己,也想要抱住哭得累到睡着的小皇子。
梁临伸手去推南宫鸿怀里的小皇子,却被她躲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奶嬷嬷呢?没见小皇子困了要睡觉吗!还不快抱下去!在这丢人现眼!”
南宫鸿抿唇,“陛下。”
她有些嘲讽地勾唇。
“您忘了,奶嬷嬷已经随大将军前往西凉和亲吗?”
“小皇子是臣……妾的亲子。”
“无须劳烦他人。”
梁临有些不甘。
他目光小心地落在她脸上,似乎是为了讨好,不经意地问起了我的消息。
“对了,大将军的队伍昨夜出发,现在应该已到郊外了吧。”
我看向求和使者。
按理,我应该以南宫鸿的身份前往西凉联姻。
为何会死掉?
我记不起死前的事情了。
最后一刻的记忆,就是被梁临像垃圾一般,丢到了马车上。
求和使者不解:“大将军?什么大将军?我们昨日出发的队伍里没有大将军啊。”
使者那闪烁的目光。
让我知道,他是故意装的。
梁临的神情微微一怔。
他终于想自己在做糊涂事时,似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只是将我卷了卷,丢进马车,让人带到西凉使馆的府邸外。
也许是良心作祟。
梁临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试图找补,“可能是朕记错了。大将军昨夜说过,要以自身为媒介,修得两国百年之好。”
我讽刺地垂下眼。
听听,这哪是一国之君能有脸说出口的话。
南宫鸿没有简单地听信,她脸色难看地要求结束宴会。
回宫后。
她用我惯用的画笔,折断成锋锐的尖刺,抵在梁临喉头。
“将嫤儿找回来,只要她平安无虞!我可以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梁临脸色难看至极,就在我以为他会咬牙拒绝时,他却接连下令派人去找。
只是他反问南宫鸿。
“南宫嫤暗中心悦你多年,此事,你知不知情?”
南宫鸿的手停顿住,眼底多了些其他的情绪。
三日前。
梁临笑着为我端来雪燕,夸我容姿不减当年。
“大将军回来,定第一时间来见你。他现在身份特殊,你好好招待。”
我看着他极力掩饰的平常,心一寸寸变冷。
“陛下,表哥虽不是战败回朝,可毕竟有欺君之罪。”
想到朝堂之事,我强打起精神,温柔地对他说,“可否先让表哥禁足府中,待——”
我想说,待求和使者见我朝态度冷淡,知难而退。
我想说,表哥战绩累累,虽为女子却安定边关近十载,满朝污言秽语,属实过分之言。
我想说……
他没有听我想说的话,那倏地变冷的眼神,陌生地让我害怕。
“你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对她落井下石吗!”
“南宫嫤,她作为一个女子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大小伤势近百处,却因为身份而得不到好的救治!”
“而你,同为南宫家女儿,锦衣华服,从小被捧在云端上!”
“要将你们命运替换!你早死在战场上了”
“你怎么能如此待他?!”
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失言说到当年南宫鸿曾向往西凉王骁勇善战乃真英杰一事。
梁临当即甩了我一巴掌。
“南宫嫤,你太恶毒了!”
随后,他将我禁足宫中。
这些年赏赐的许多东西也悉数搬走,听说是要另建一处宫室。
我无力地攥紧手中密信。
共两封。
一封是来自南宫家,要我里应外合,废黜梁临,扶持小皇子登基。
一封是南宫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