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进宫，听闻当今皇上狠辣煞似屠户，所以我害怕，哪怕是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只凭他像杀牲口的屠户这一点，怕是完不成我生辰许下的心愿了。
那天本是我十六岁生辰，我低头行礼拜谢父母，刚抬起头就发现身着官服的太监宫女笑嘻嘻冲我说道：“恭喜娘娘。”
吓得我丢了攥着的平安符。
我不想进宫，哪怕是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仲春时节，道边的柳树的嫩芽儿也渐渐变得细长了些，风起，那绿色丝绦往旁边摆去，一片安静祥和的样子。
可却因为一道圣旨，打破了我沉浸于十六岁生日的喜悦。
“闺女啊，你应了爹吧，你去那宫中可是一人万人之上的皇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要想清楚了。”
阿爹的眉毛拧成一团小小的死扣，眼睛也被眉毛压得只露一条缝儿似的。说是容我想想，却还是不容反抗似的看向我。
“爹，话说着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皇是……”到这，我压低了声音。
“是个如何狠辣的人，其子定是一样的，你这不是叫我跳火坑吗？”
方才皇上身边的小贵子亲自将凤纹红绫罗嫁衣及饰品送了来，又送了许多金银和名人字画。
也带来了一道圣旨：“……姜家长女姜昀娢，蕙质兰心，有母仪天下之能，故封为绯晏国皇后，明日入宫。”
就这么简单粗暴，且草率。
小贵子说因为皇上这才继位第一天，做太子的时候没有太子妃，所以我明日嫁入宫并不大办，这是群臣提议的，说是怕被人知道了笑话。
这我倒没什么意见，我本就不喜欢太过喧闹，只是对嫁的人有意见。
“爹求你了，爹给你跪下了。”
阿爹说着，就往下跪去，我哪还敢有违抗的意思，立刻扶起阿爹的胳膊，说：“我嫁，我嫁。”
阿爹这才眉开眼笑，跟我说：“往后便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虽只是个边境太守，可你一进宫一族都跟着你光宗耀祖，真不愧是我姜畔的闺女。”
然后嘱咐了我几句，就离开了。
我还在感叹爹变脸的速度很快的时候，娘亲哭着进来了。
她身子总是瘦瘦弱弱的，身上也都是药味，所以我的身子也不太强。
“我的闺女啊，明日就要成亲了，娘真的……。”
娘说着哽住了，好看极了的杏眼滚了泪珠出来。
我急忙端来一盏清茶来给她解一解喉头的堵塞，我揉着她的后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却还是笑着安慰她：
“娘亲，我爹说我这去了可是给姜家光宗耀祖的事，况且听闻皇上左不过大我两三岁，无事的。”
娘亲掏了个小布包出来，里面裹着一对金边羊脂玉耳环，一边替我戴上，一边说：
“这是我嫁于姜家时……我娘当年给我的耳环，说是传家宝……如今我将它给你，可不许丢了。”
娘亲的语气有点抽噎，然后用帕子捂着鼻子和嘴，轻轻哭了起来。
讲了半夜入宫的注意事项，我也和她嘱咐注意身子，如今我不情不愿地入宫了，我不愿意让我弟弟妹妹都不情不愿地或娶或嫁。
娘亲应了，走时还是抽抽搭搭的样子。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琳琅就叫我起床，我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被芸儿搽了许许多多的香粉，左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
最后一层是我那御赐的凤纹红绫罗嫁衣，芸儿将我腰间的最后一根红衣带系好，栀儿手忙脚乱地给我化起妆来。
琳琅也将我的发髻梳得服服帖帖的，然后簪了满头重重的珠翠发簪，最后盖上那大红色盖头，坐在正厅等着喜轿来。
娘亲坐在我身边，抽抽噎噎地跟我说着话，我拼命忍着眼泪，怕我要是哭了的话娘亲会更难受。
我也只好做出欢欣的样子，说道：“娘亲，不必悲伤，女儿还是会回来的，娘亲最重要的是保重身子，好接女儿带回的赏赐……”
还没说完，门外一声“落轿”，然后传来阵阵脚步声，我脑子里也没有别的，拜别了爹娘，与弟妹也做了饯别礼，栀儿就搀着我出了府。
琳琅、芸儿带着嫁妆都在另一轿上，我单独在一轿上。
到了七曲桥边，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小时候我经常在这里玩水，有一次还不小心掉下了岸去呢。
回忆袭来，听水声潺潺，我忽然有些困倦，什么时候到宫中啊……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住了。
我清醒了几分，听着大门“轰隆”一声响，轿子又走着几步，然后又是“轰隆”一声，这时我明白，我出不去了。
再回过神时，我已坐在凤仪宫中坐着等皇上。
我想，他一定是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像集市上杀羊宰牛的屠户一般，眼间满是狠厉决绝，一定视人命如草芥，像他父皇一样。
正胆战心惊地想着，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太监宫女的请安声，我心里一震——他来了。
“你们都退下吧。”他说着，随即门开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心中默念：希望我能活下去，希望我们姜家能平平安安的。
他的脚步停在我跟前，开口道：“才继位三日，朝堂中事多，耽搁了一会儿，也未能亲自去接你，抱歉。”
他在和我道歉吗？
“无妨。”我强装镇定，拿着大红帕子的手掌渐渐被汗濡湿。话音刚落，脚步声渐近了些，我屏住了呼吸。
他挑下了大红盖头，一身红衣，与我对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直到今日我才晓得，何为龙凤之姿，何为眉目如画，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无比清亮。
他哪是什么狠辣的屠夫？说他是竹林抚琴的仙人都不为过。
他也一滞，说道：“你是我的结发之妻，不必拘谨。”
结发之妻？
我哭笑不得：先皇，也就是我面前这个人的父亲，连休两妻，废一皇后。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先皇旧疾复发驾崩，皇上继位太急，之前又未曾有名副其实的福晋与侧福晋，所以连皇后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娶，大臣们说是怕叫人知道以前没福晋笑话。
这婚我倒是不在乎排场，就想着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就行。
我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是。”
“不必拘谨。”他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看向我，我点点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你从前可有意中人？
从前可有意中人？我心里暗自将这七个字掰开揉碎了咀嚼细品。
可我仿佛是石头筑的心，打从娘胎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我还真未曾动过什么心？
我摇摇头，也问他：“那皇上呢？皇上从前可有意中人？”
他一直盯着我瞧，见我反问他也不恼，一直笑一直笑，然后也摇摇头，说道：“从前存疑，今日以后，便有了。”
我正思索这句话的意味，却听见窗外两声鸟叫。
如今春末时节，天儿仿佛也长了些许，现在却是傍晚，太阳光还有些许光亮，他正坐在我跟前，笑吟吟看着我。
“你……一直瞧我做什么？”我挪了挪身子，与他隔了一段距离。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正要开口，却被门外太监的声音打断：“皇上，佟大人刘大人张大人急着求见，说是有要事商议。”
他一顿，我冲他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这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身子又转了半个圈儿回头满带歉意地看我，说：
“很快的，困了的话早些睡下吧。”
见我应了一声才安心走出屋外，走到院中那棵树边却还是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我就那么坐在榻上等他，不久，一个丫鬟端着个大盘子走了过来，行过礼后说道：
“这是皇上叫御厨速速做出的精致小点心，皇后娘娘请用。”
我见那大盘子里糕点多的很，花生千层酥、枣泥松子糕、芋泥果香冻……
显得满满腾腾的，我拿起一块最爱吃的山楂糕，心中却是暖乎乎的。
入夜，丫鬟叫我早些歇息，我只好换下嫁衣，换前还在铜镜边上照照，从今以后，这就是我的一生了。
换上轻飘飘的绸子寝衣，卸了满头的珠翠簪子，清洗完毕后，侧躺在床上，心中却没来由的想起他那双盯着我瞧的眼睛，澄澈的像湖水。
他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