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女婴死了,也没死,
那块玉是有灵性的,不止可助人成仙。
也可替女婴修成新的躯壳,让她可以像常人一样长大……
自从来到这满目烟柳、莺啼萦耳的钱塘,我便很少见到暮寒,每次他来凌风阁看我,总是脚步匆匆,几句嘘寒问暖也是例行公事一般。
偌大的迟府,绿树繁花,亭台楼阁,丫鬟仆妇穿得花团锦簇来往忙碌着,之于我,却像是空了似的。
一日,在他告辞离开时,我忍不住伸出手牵住他的衣角,上好的丝绸在我的手中滑如流水,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惶恐,觉得暮寒就是这衣之一角,终究会轻轻滑过,双手成空。
暮寒回过头,看着我惊慌失措的脸,眉角顿时变得柔和,他握住我的手,歉疚的说,“惘然,这些日子我忙于公事,没能好好陪你。”
他又迟疑的走回来,坐到红木椅上,心疼的说,“惘然,你瘦了很多。”我看着他笑,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初见时如满月的脸庞,已变得瘦削,露出尖的下巴,我问,“暮寒,你忙些什么?”
他说,城里陆续的有采花案发生,据调查,与一名叫青阳的男子有关……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的停住了,大抵是觉得不应该与待字闺中的我谈论此类案件,只得哑然一笑,掩饰的说,“不如,我们去看看我母亲。”
迟夫人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女子,纤细而高挑的眉,极薄的唇,眼神敏捷而多变。
她待我,不是不好,只是,人前热情些,人后,总是形容淡淡的。
这次,也不例外,当暮寒先行离去后,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笑容倏忽而至,霎时又消失。
在我准备告辞时,她却懒懒的说,“惘然姑娘,我这个儿子,人是极好的,只是,太听信他父亲的话,他父亲若要让他去杀人,只怕他也不会有半点的违抗。”说到这儿,她眼风一扫,“嫁给他,恐是要跟着吃些苦头的。迟家的人哪!”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红了脸,连忙垂下头。
关于迟老爷和夫人不和的事,我早已有所耳闻,看来所传非虚。
只是,我和暮寒,并未议及婚事。
当日,得知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暮寒千里迢迢的从江南来到京城,向身陷悲痛、六神无主的我伸出一只有力的手。
他说,“莫怕,有我呢。”
顿时,我的天地里,亮起一盏灯,日夜不息。
迟夫人良久没有说话,我抬眼去看,只见她眼角低垂,似在沉思,嘴角却有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我连忙告退,她并不挽留,只是客气的说,“惘然姑娘有空来坐。”
回到凌风阁,却见暮寒坐在红木椅上,背对着我,盯着那座云母屏风发呆。我在心里嫣然一笑,大概,思念如麻,又将他捆缚到此处。
我款步走过去,“暮寒,你怎么又回来了?”那人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脸上的笑容突遇风霜,一地衰草,连天黄叶,愣在那里。
不是暮寒。是一个陌生的面容清瘦的英俊男子。
怎会在这里?
我忙敛了笑容,正色说道,“这是凌风阁,您怕是走错地方了吧?”说罢,我走到门边,垂首待他出去。
一双玄色软底缎鞋缓缓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脚步轻捷,落地无声,看上去是练武之人。可是,他并没有出去,而是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低沉着声音说,“惘然,我来带你走。”
我愣了。
他是谁?怎会知我名字?带我走?去哪里?
我挣扎着大喊起来,心被惊恐淹没。门被重重的关上了,他像一阵飓风,捂住我的嘴,挟持着我回到红木椅上。
他说,“惘然,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试探的看着眼前的这张瘦削的脸,发髻蓬乱,面色略带憔悴,依旧不掩英俊,眼眸在沉稳中显出一丝阴郁。
我不认识他,口不能言,手脚无法挣扎,只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
他缓缓的放开我,“惘然,我是青阳。”
名字却是似曾相识,在哪里听过呢?我还在思索,他又开了口,“我是你父亲唯一的弟子,得知他过世后,去京城找你,才知你被带到这里。”
我“唔”了一声,心中还在搜索他的名字。
想起来了。
前一刻的我还是平静的,后一刻,却尖叫着弹跳起来,冲向门边。青阳,那个采花贼!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有此反应,等醒悟过来,我的一只脚已踏向门外,橘色的夕阳里,一墙蔓延着的白色夹竹桃下,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暮寒,救我——”话刚出口,腰身却被圈住,白光一闪,脖子上一阵麻木的冰凉。
三个人,定成石像。
“放开她。”暮寒的唇在蠕动。
身后的青阳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拉着我,一步步的向外面走去,暮寒怕伤了我,只能不近不远的跟着。
走到庭院中,我只觉得一阵晕眩,天在旋转,地在摇动。有一个声音传出去很远,“迟暮寒,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别拿出来献丑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发现自己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那恶贼坐在对面,我又大叫起来,甚至试图逃跑。恶贼由得我折腾,末了,淡淡的说,“省省吧,这是郊外,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我把身子缩在角落里,恨恨的看着他,心中已打定主意,只要他有什么举动,我就以死维护自己的清白。
暮寒。
我的泪涌出来。
那人丢过一只帕子,声音不冷不热,“惘然,我和你,是有婚约的。”
我把帕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上面的字确实出自父亲之手,龙飞凤舞的草书,“我,洛然,愿将小女惘然嫁于徒儿青阳为妻。连理枝生,鸳鸯头白,相思不负共晨昏。”可是,可是,这又从何说起?
父亲一生都疼爱我,怎会不言不语的将我嫁于这禽兽不如的采花贼?
再者,当日暮寒前来寻我,也曾说,他父与我父是有儿女婚约的,只因南北相隔,我们又年少,未能成愿。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青阳看我一眼,“你喜欢迟暮寒那厮?”
我不答,他撇撇嘴,不屑的冷冷一笑,“师父在多年前就将你托付于我,无论你愿不愿意,都是我的妻。”
他握住我的一只手,无论如何,我都挣脱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青阳带到一座道观里,据他说,他被迟家父子陷害,朝廷已经下了缉捕令四处搜捕他。
道观里只有一位年迈的道士,耳聋眼花,只知打坐,到了时间便去烧饭洒扫庭院。青阳允许我在道观的前院走动,只是,不能踏出半步。
道观的西面,有一堵残垣,不知何故倒了半截,只留了一地的青砖,缝隙间开着小小的白色的小花。
我最喜欢在这里逗留,因为这堵墙,我常常想起洛阳的家,后院里也有这样一堵残垣,红砖砌成,据父亲说,那是前朝的城墙,记载着一些前尘往事,世事沧桑。
父亲不知道,他走了,我生命里的城墙也呼啦啦的倒塌下来,尘埃四起,我在烟尘中,看不到蓝天白日。
我在残垣边逗留徘徊时,始终有一双眼睛,隔着纱窗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