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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谢嘱》精彩章节试读

权力场便是修罗场。

他动起手来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他真是毫不客气,一把便将良原君的面具撕了开来。

良原君肃立不言。

许瞻居高临下俯睨。

叔侄二人好一会儿不曾说话,目光交锋之间,似有千军万马刀戟相向。

此间摐金伐鼓,旌旆逶迤,犹胜于战场厮杀。

就那么四目相对,小七却能听得见刀枪相撞的铮然之声。

诚如良原君所说,他与许瞻必有一战。

这时候平阳公主端着两只绘金青铜小碗进了厅堂,竟对这其中的较量视而不见,温婉笑道,“大公子是稀客,叔母将才煮了甜羹汤,快下马来饮一碗吧。”

许瞻笑道,“叔母有这闲工夫,怎么不把那魏人带来。”

平阳公主往屏风后瞥了一眼,若有所指,“嘉福脚上有伤,走的慢,这就来了。”

她往这厢看了,许瞻自然也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来,屏风后虽没有烛光甚暗,但隐约能见到有人影。

那人没有一句废话,直接驱马迫了过来,登时将这价值昂贵的八扇山水屏风踏在了脚下。

霹雳哗啦碎了一地,就好似踏在了小七身上。

小七惊骇不已,朝一旁躲去。

那人勒住了马,就在一旁盘桓。

小七愕然抬眸望他,见他竟然唇边含笑,俯身朝她伸出手来,温柔说道,“小七,上马。”

依旧是一副琨玉秋霜,渊清玉絜的模样。

可他眸中的冷意骗不了她。

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

但也不敢犹疑,她记得良原君的话,“回兰台,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

罢了。

连良原君他都不放在眼里,若惹他生怒,她大概是承受不起的。

盈盈拜别了良原君与平阳公主,她踩着松松软软的丝履上前一步,握住了许瞻的手。

他作劲一拉,便将她拉上了马。

他的马在厅堂之内肆意践踩,眸中阴翳,唇畔含笑,“小堂弟满月,王叔要请我来喝酒啊!”

“噗”得一声,那马竟在绒毯上留下一坨粪便。

但良原君并未生恼,小七见他亦是面含笑意,云淡风轻回道,“自然。”

许瞻笑了一声,打马往外走去。

出了厅堂,下了高阶,月华如水,风掠过她的发髻,掠过她的眸子,亦将她的青丝拂乱。

那人的双手拽紧马缰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拘在身前。

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离他的双臂再远一些。

穿过庭院,穿过水榭,穿过亭台,及至到了扶风大门,他的马如入无人之地。

门外停着他的王青盖车,周延年手中执辔,正在马车一旁候着。

那人已翻身下马,小七还兀自顿着,怔怔然回头看了一眼,“扶风”二字大篆牌匾之下,厚重的大门仍旧大大敞开。

这一夜良原君的话还犹在耳畔——扶风大门,向你敞开。

小七心绪恍惚,垂眸时意识到自己正独自坐在马上。

这是许瞻的汗血宝马,膘肥体壮,日行千里。

一双素手悄然抓住了马缰,此刻真想夹紧马肚一口气逃去大梁,现下出发,说不定还能追上魏国的车驾。

真想回家,真想远远地离开许瞻。

然她手上一松,没有驱马。

也是在这一刻,她想,她不再是姚小七,她只是个魏人。

为魏国生,为魏国死。

为魏国求生机,为的是民族大义。

她该赴汤蹈火,该破釜沉舟。

那人讽了一声,“怎么,不舍得走?”

言罢已掀起袍摆登上了王青盖车。

她的心里百味杂陈,恍然下了马,就顿足在马车后头。

周延年低声道,“姑娘上车罢。”

小七双手拢在袍袖之中没有动。

周延年又低声催道,“公子已在等姑娘了。”

她是被许瞻撵下马车的,既下来了,便没有再上去的道理。

不愿,不敢,也没有脸。

她与车内的人已不可能再并肩而立。

因而轻声回了周延年,“将军启程吧,奴就跟在后面。奴走得快,跟得上。”

跟在马车后面,她能丈量从扶风到兰台的距离。

周延年尚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车上那人已发了话,“上来!”

那人的声音低冷沙哑,薄怒涌动。

嗬,你看,在许瞻眼里,她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战利品。

要她滚,她便得滚。

要她上,她便得上。

可她不是战利品,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在反抗与服从之间辗转,颠倒,撕裂。

若是因了肩负的使命,她该服从他、讨好他。

但若因了自己的本心,她心里便只有抗拒与挣扎。

终究是本心大过了使命,她没有上车。

那人许久没有说话,但小七已开始迈步往兰台走去。

是夜月华如水,人淡如画。

蓟城大道青灰色的瓦当下,是千家万户此起彼伏的捣衣声。

她踩着绣棠棣的丝履端然走着,履底是松松软软的一层软帛,脚底涂了药,又用软布帛仔细包扎了,因而走起来并不疼。

她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擦出沙沙的声响。

继而王青盖车也响动了起来,十六只马蹄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马偶尔打起响鼻,赤金铃铛在宁静的夜里清灵可闻。

路过谁家,谁家看门的狗便呲牙吠叫几声。偶有顶着花纹的野猫,片刻便攀上了屋檐。

可在这熟悉的声响之外,好似又添了一份沙沙声。

是脚步声。

比她的脚步声要重,亦比她的脚步声要慢。

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小七知道那是谁的脚步,那脚步声曾次次令她闻风丧胆。

第107章有人便够了,要心干什么?

然而此时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她稳稳地走着。

要审,由他。

要叱,由他。

要辱,由他。

要弃她于闹市,要锁她于危楼,皆由他。

她必有绝地反击的机会,她也必死死抓住,给他致命一击。

待到那时,便都由她。

“你定要与我较劲么?”

身后那人声音低沉,夹杂着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风清月皎,这一天星斗把那人的神情映得纤毫毕现。

可她是一个鲜活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执念。

战俘的确该死,但若没有死,两国停战便该放还母国。

可他不杀,却也不放。

“小七。”

那人低低唤道。

她往前走着,没有回头,没有止步,只当自己不曾听见。

他若待她有一点好,她也不会跟着良原君踏进扶风的大门高槛。

可惜没有。

没有一点好。

零零星星的一点好也全都是假的。

蓦地腰间一紧,双足一空,她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小七厌恶他的触碰。

她死死抓住那人的手,指甲深深地掐了进去。

她恨不得将他掐死。

把他的手掐掉一层皮。

“公子放手!”

那人愈发收紧了手,不肯放开。

她突然说道,“良原君亲手为奴濯足。”

小七知道如何令他嫌恶。

嫌恶了,自然便会松手了。

那人身子一僵,此时却并没有放开,只是声音冷了几分,“上车,我与你有话说。”

周延年的马车很快赶了上来,他在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将她抱上马车,鲛纱的帷幔在春夜的风里左右招摇。

这王青盖车依旧是白日里的模样,只是案上好似多了一双干干净净的丝履。

她蜷在一旁,与他所坐之处形成两个极端。

那人没有追究濯足的事,只是平声问道,“在你眼里,我只是暴戾嗜血的人么?”

小七垂眉不言,难道不是?

同室操戈,诛杀的是自己的父辈兄弟。

动辄征战,屠戮的是魏国的兵卒百姓。

难道不是?

那人问,“王叔答应给你什么?”

她想说,“是公子给不了的。”

但她没有说。

那人又问,“你应了他什么?”

她觉得悲哀,她想说,“是公子不会应的。”

但低头咬牙,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良原君能给她的,许瞻给不了。她能应良原君的,许瞻也不会允她应。

她什么也不说。

既背弃了他,也不去诱导他。

不去诱导,便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那人凝眉,许久方道,“所以王叔终究是要反了。”

她捏着袖口,总算启唇说了一句,“君侯不会做这样的事。”

马车里静默了好一会儿,那人面色难看,他大概已经克制良久,听了这话终于不愿再克制下去了,“你叫他‘君侯’?”

小七不答。

自然是叫君侯,不然叫什么。

继而又想到,好似只有良原君的人才唤他君侯,外人都是称他良原君,与许瞻亲近的人大多称其为王叔。

许瞻笑了一声,“为你濯足,你便信他?”

“那你可想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见了不过半日,便信得死心塌地?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小七垂眉,怎么不会有?

他不信,他便认为这世上没有。

他薄唇抿着,面色铁青,眼眶却微微泛了红,“你不信我,却信一个谋面不过半日的人。”

小七驳他,“君侯是好人。”

他怒气顿起,“魏俘!做不了我的人,也不要做我的敌人!”

“你可听清了!”

“但若有一日你站在了我的对面,我会毫不犹疑要你死!”

“便似杀许牧一样!”

他极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此时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毫不温柔地按上短案,旋即扣住脖颈倾身覆下,似猛兽一般啃噬她的唇舌。

他惯是以这种方式罚她。

上一回从宫中出来,亦是因一言不合,那人便将她按在这短案上无休止地责罚。

小七最是憎恶这种责罚。

她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因而拼了命去推他、躲他、掐他,他手中的力道微微收紧,捉住她一双胡乱抓挠的手按在头顶。

不止如此,发了疯般还去撕扯她的衣袍。

燕人大多高大结实,尤其他又是人中龙凤,那身量力道自是能射狼擒虎的。

小七真的生了气,她挣脱不开那人的束缚,便死死地咬住他的薄唇,片刻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在贝齿之间弥漫开来。

那人吃痛抬起了头。

“你敢咬我!”

小七双眸泛红,策目切齿,“这世间怎会有公子这样的人!”

他双眸微眯,“我是怎样的人!”

小七抬高了声音,“不得人心的人!”

那人冷嗤,“有人便够了,要心干什么!”

那人摁住了她,将她足上的棠棣丝履扯下,从窗口远远扔了出去,“多此一举!”

竟会有这般凉薄寡情的人。

竟能说出这般刻薄寡恩的话。

小七一早便知许瞻不是良人,但如今听了这样的话依旧是脊骨生寒。

他是天生的暴君。

他的眼里没有“仁义”二字。

他若果真做了君王,不会再有魏国的活路,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这样的人不配与沈宴初比,也不配与良原君比。

那人已一把扯开了她腰间的丝绦,几下便将她的双手紧紧缚了起来。

小七腹内气血翻涌,一张鹅蛋脸早已是面色煞白。

他要干什么?

赶车的人不知车内的事,依旧悠悠打着马往前驰去。

而那人扯开了她的外袍,正要去撕那第二重衣袍。

她突然想起逃亡安邑那一日,那些匪寇便是如此欺辱沈淑人的。

小七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她咬牙屈膝狠狠地朝他踢了一脚,趁他愣怔的空当,起身将他重重地往后撞去。

她听见他在车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发出“砰”得一声响。

她也察觉到有人企图抓住她裙袍的一角。

但她撞开后门,死了心要往车下跳去,没有人能抓住她的裙袍。

风清月皎,疏星几点。

蓟城的鸡犬吠出惊心动魄的乐章。

她在那一句惊急的“小七!”声中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王青盖车。

那一刻她只是想,宁死都不会叫他得逞。

她的双手被缚,护不住自己的头颅。

就好似当初从辕门落下时,她也护不住自己的头颅。

她听见自己的脑袋与青石地面轰然相撞,继而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

听不见鸡鸣,听不见犬声,也听不见那十六只马蹄的嘚嘚声。

额上有滚热的血正在缓缓淌下来,淌进了她的眼里。

她在一片血色中看见王青盖车霍然一停,继而有人跳了下来,那月白色的缎袍在风里翻飞,渐行渐近。

那人瞳孔散乱,血色尽失。

必是她看错了。

第108章只有公子是恶人

身上一轻,似是被人缓缓地托了起来,眼前那人薄唇轻启似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见。

手上一松,腕间的丝绦被人解开了。

有温热热的水滴打到她的脸上。

一滴。

两滴。

三滴。

又有数不清的水滴。

大抵是下雨了吧。

她从前不知道雨水也有温热的。

继而又有人赶着车奔来。

她只觉得头很疼很重,眼皮沉甸甸的,面前的人益发看不清了。

隐约记得沈宴初曾站在长乐宫外王青盖车旁,他说,“小七不哭,活着等我。”

她茫然失神,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声。

无尽头的抱屈、怅恨、悲惜,齐齐兜头浇来。

那时不知,原来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

大风吹雪,惊沙猎猎。

战鼓擂响,声震山川。

戍台烽火,兵马躁动,雪重鼓寒,将军挥戟,继而杀声四起,马作的卢,弓如霹雳,短兵相接,白刃溅血。

嘶鸣哀嚎,不绝于耳。

燕军一路西进,斩关夺隘,跨过黄河直逼大梁,妄图宰割天下,分裂山河。而魏军粮尽援绝,人疲马乏,早已是败兵折将,望风瓦解。

这几十年征战莫不如此,整个魏国东北之地流血漂橹,伏尸百万,真是死了好多人呐。

小七从重重尸骨里爬出来,她的脑袋痛极沉极,好似被人一箭射穿,正汩汩冒血,顺着额头,顺着眼睛,顺着脸颊往下淌去。

茫茫四顾,阒无人声,只有数不清的鹰鹫老鸦在低空盘旋。

魏国的“沈”字大纛早便折断,将军的令旗亦不知埋在了哪里,来时还活生生的同袍,此刻全都死在了脚下。

不见沈复,也不见沈宴初。

这茫茫荒原竟只余下她一人。

她在地上捡起一把剑,高声叫道,“大表哥!”

她的声音在战场回荡,无人应她。

她又喊,“舅舅!大表哥!”

她心里惶惧,却并没有哭。

见惯了生死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可哭的。

她潜意识里觉得舅舅与大表哥是不会死的,因而更不必哭。只是捡起长剑护身,跌跌撞撞地走着,她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只是往前走着。

脚下尸骨无数,有同袍也有燕人。

她若瞧见还睁着眼喘气的燕人,必抬起长剑狠狠地朝燕人的心口刺下去。

小七痛恨燕人。

燕人是敌寇,是外侮,是逆夷,是侵略者。

他们要宰割山河,要鞭笞天下,因而一次次进犯,一次次攻伐。

小七痛恨燕人,痛恨令无数魏人抛家弃子战场迎敌的燕人,痛恨攻城略地屠杀战俘的燕人。

她痛恨一次次战争的发起者,痛恨许氏王朝。

魏人不愿做亡国奴。

没有魏人会喜欢燕人。

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在一重重的尸首中寻找“许”字大纛。

许瞻必在他的大纛之旁,若活着,她便一剑将他杀死。若死了,那便将他摧身碎首。

然而上穷碧落下入黄泉,四处茫茫都寻不见。

忽闻喜乐喧天,小七蓦然回首望去。

一顶正红色八抬鸾轿正踩着横乱的尸首往这方走来。

小七心想,刀枪无眼,怎会有人在战时大婚,怎么不看黄道吉日。

她提着长剑凝神向鸾轿望去,风吹起轻纱帷帘,轿内的人却盖着绣龙凤的红盖头,见不着那女子的脸。

宋小五谢嘱小说整本书读下来没有什么拖沓的感觉,足以证明作者的文笔和恰到好处的剧情。喜欢的朋友,不要错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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