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间,有一个声音问我。
“你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我想了想。
大概是那天晚上,我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
大学毕业后,我嫁给了一个相亲认识的男人。
婚前他对我很好,承诺要为我披上洁白的婚纱,风光体面地迎娶我进门。
他的承诺他确实落实了,但这都是美丽的假象。
我们结婚没多久,他就开始动手打我。
一开始只是拳脚,后面渐渐演变成了衣架,扫把,椅子。
我暗中收集了证据,将它们一起保存在我的U盘里。
尽管我恨他,但是依旧想给他一个机会。
只要他同意离婚,我就不会将这些证据交给法院。
这一天,我做好满满一桌饭菜等贺宣下班。
他回来的很早,看起来心情还好。
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我开口提了离婚的事。
“贺宣,我们离婚吧。好聚好散,这样下去,我们都过得很难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刚想劝他冷静一下,就感受到头部一痛。
贺宣用手中的碗砸向我的头。
来不及感受痛苦,贺宣就拽住我的头发,又开始打我。
也许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我大喊道,“有种你就打死我,我等着看你坐牢。”
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架着我的胳膊,将我带去了车里。
“好啊,你不是要离婚吗?那我们就一起死。”
我奄奄一息地靠在副驾上,由着他怒气冲冲地开着车进入路口。
幸运的是,如我所愿,一辆大货车撞向了我们的车。
不幸的是,我和贺宣都没死。
车窗飞出的碎玻璃划伤了我的双眼角膜,我失明了,只能躺在医院。
贺宣只受了轻伤,很快就恢复如初。
一开始,贺宣有一段时间都没来打搅我。
我独自躺在医院里,失去了对一切的信心。
唯一可以感受到的,就是房间里的花香。
我很熟悉,那是茉莉香。
我的名字里有一个茉字,所以我对茉莉的香气很熟悉。
想来大概是某位善良的护士小姐,看我太过可怜,就每天都放一束新鲜的茉莉花在我的病房里。
这样的日子很短暂,贺宣主动来医院看我了。
那一天醒来,没有闻到茉莉香。
“程茉,你还是瞎了比较听话。这一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我会托我父母帮我向法院起诉离婚。”
“你还想跟我离婚?”
也许是黑暗令我的反应迟钝,过了片刻,当我觉得危险即将来临的时候,它早就发生在我身上了。
贺宣拽住我的头发,将我拖到一个人声嘈杂的地方。
我感觉应该是候诊大厅,我能够听到医生在和贺宣争吵的声音,也能够感受到周围很多人的关注。
贺宣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扒开我的病服。
“程茉,你现在是个瞎子。后半辈子只有我能照顾你,今天我得让你好好意识到这一点。”
“瞎子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别人是怎么看你的。我告诉你,程茉,他们都一脸厌恶地盯着你。”
我努力地挣扎着,脸上有一种潮湿的感觉。
那是我的眼泪。
“贺宣,求你,放过我吧……”
“你还要跟我离婚吗?啊?”
“不离了。”
“好,老公现在就替你穿好衣服,只要你听话,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像个木偶似的,感受着漆黑世界里的指责和嘲笑。
无助地感觉淹没了我,我无法选择生,更无法选择死。
贺宣搀扶着我回病房的时候,我似乎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大概那个护士也在场吧,她目睹了这场讽刺的闹剧。
从那天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再闻到茉莉香了。
善良的护士小姐也不想和我这种人沾上边吧。
贺宣又来看了我几次,记不得哪天开始,他再没有来打扰我了。
我以为他终于忘记我了。
直到我最后一次闻到茉莉香,那一天阳光很好,我可以感受到脸上很温暖。
尽管双目失明,但是我的感觉却变得更加灵敏。
那一天,闻着熟悉的茉莉香,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另一个人安静地待在病房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
“有人在那里吗?”
依旧是没有声音。
我假装睡着了,才终于清晰地听见那人的脚步声离去。
声音很沉稳,不像是护士小姐的脚步声。
但是我不觉得有一位男士会在这里安静地看着我如此之久。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往后都没有闻到过茉莉香。
警察却通知我,贺宣死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又过了一段时间,医院告诉我,有一位匿名社会人士自愿将双眼眼角膜捐献给我。
一切都如同巧合,我只能被动接受。
我已经不再试图去猜测命运的安排。
它让我如何,那便如何。
接受了新的眼角膜的那个夜晚,包围着我双眼的纱布还没有拆开。
我的双眼即将看见一个全新的光明世界,一个没有贺宣的安全世界。
但是那天夜里,我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透过另一双眼的视线,看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再次睁开眼,我又回到了大学校园。
明媚的阳光,青葱的树木,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视线一转,阳光下一个身影逐渐靠近。
大概是个女孩,远远看上去很活泼,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个男生清澈的声音,“她怎么走路像个小孩一样,真有趣。”
没有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我却已经看清了那个女孩的样子。
那不是上大学时的我吗?
背着一个白色的双肩包,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居然是这幅模样。
已经过了多久,我都已经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所以,我怎么会看见自己,这真是太神奇了。
感慨万千之时,又听见那个男生的声音,“得赶紧拍下来才行。”
谁在说话?
我总感觉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我看到自己的视线里举起一双手,手里拿着一个白色手机。
我这下才意识到,我正从另一个人的视角看着自己。
我就像安静待在他的身体里,他却不知道。
用手机偷拍了大学时期的我的照片后,这个男生收回手机,突然匆匆扭过头。
大概是我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但是时间太久,我并不记得那天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路人。
没想到,这个男生一路跟着我,到了我们班教室。
原来是第一次开班会那天,我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走上台,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程茉。不是沉默不语的那种沉默,而是冯程程的程,茉莉的茉……”
原来我以前有这么会开玩笑,正当我想到这里,这个男生又说话了。
这次我才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说出口,大概是一种心理活动。
“程茉,真好听的名字。”
班上的同学一个一个自我介绍,我很好奇,他究竟是我的哪一个同学。
为什么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对于他的注视也没有感受呢?
终于,他在倒数第二个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叫梁时卿。”
说完,他拿了一支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好像是有这么个大学同学,但是上大学的时候,我根本就没跟他有什么交集。
后面的场景,都是我和他同时出现的场景。
是那种我记得,但是又没有在意过的视角里的故事。
是上课的时候,我和其他同学聊天,有说有笑的场景。
他会想,“真想成为她的朋友啊。”
是下课的时候,我的马尾辫摇摇晃晃,走路蹦蹦跳跳的场景。
他会想,“她看起来总是这么开心,我也很开心。”
是在图书馆里,我安静写作业,皱着眉头思考的场景。
他会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皱着眉头,闷闷不乐的。”
是运动会上,我满头大汗,跑接力赛的场景。
他会想,“真想大声叫她的名字,给她加油。但是这样别人都会知道我喜欢她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受。
甚至是感觉到我的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猛地刺痛了一下。
我真想在这些时刻好好看看梁时卿的脸,看看他的眼睛和表情是怎么样的注视着我。
上大学的时候,居然有一个人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