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上捡了个小瞎子。
小瞎子长得俊俏，脾气还好。
我十分满意的把他带在身边。
却不曾想他是条咬人不叫的恶犬。
不仅装瞎设计了我全家灭门，还把我囚禁在身边侮辱。
可就当我以为我终于报仇雪恨而亲手杀掉他的时候，
他却浑身是血的小声宽慰我：
“小蛮，别怕啊，小蛮。”
……
我家被灭门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日，在二月初一这一天太子娶亲。
喜庆的唢呐声和鞭炮齐鸣，从宣武门一直响到长安大街。
我被一块红盖头蒙着，只能看清足下三寸的地面，我娘站在我身侧牵紧我的手，小声说：
“小蛮，当心脚下。”
跨过闺门的那道门槛，我听到周围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远远的有人边跑边喊：
“太子殿下到了！太子殿下到门口了！”
明明已经在心里预想过无数次今天的画面，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依旧很紧张。
这样的时刻里我莫名想到了姜厌，
姜厌是我在回京路上捡到的小瞎子。
从他知道我要嫁给太子的那天起，
就不知道在忙什么，成日里早出晚归，带着肉眼可查的疲惫，
但每次见到我仍旧露出笑脸来，像是安抚我一样的说：
“小蛮，快好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鞭炮声和人群的吵闹声近在眼前，
但骑着高头大马来迎接来的却并不是我等了许久的太子。
在周围侍女小厮们的尖叫慌乱声中，我又被我娘重新推到了那扇门后，
她带着惊惧和紧张交代我：
“小蛮，小蛮，关好门，别出来！”
我的心迅速凉下来了，我知道肯定出事了。
门外是厮杀打斗的声音，我一把扯掉了盖头，我娘还在外面！
可这扇门从外面被挂起来，任由我怎么推都推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小，接着很快，我的这扇房门也被人劈开了。
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人身形高大，手握着的剑染满了血。
他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婚服，蹲下来之后我才看清楚他的脸。
不是太子姜宸，而是我在回京路上救下的小瞎子姜厌。
此刻他灰白的眸光落在我身上，手中的剑滴着不知道谁的鲜血，声音很轻的跟我说：
“小蛮，跟我走。”
姜厌从地上捡起那块红盖头，那原本被我随意丢在一边，沾了点灰尘。
他动作小心的拍了拍，又把那方盖头展开搭在了我头上。
他牵着我的手腕，跟我说：“别看。”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姜厌的眼睛能看见了。
又或者说，他或许一直都能看得见。
这巨大的变故在顷刻之间几乎将我砸晕，姜厌牵着我重新走出那扇门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三寸之内的视野里，躺满了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们每一个都长着我最熟悉的脸，漫天的血腥味涌入我的鼻腔。
顺着他还在滴血的锋利宝剑看过去，满院的尸体中间，我娘睁着眼睛倒在最上面。
我终于在这一片尸身中率先崩溃，
眼泪模糊了视线，在一片天旋地转之间，我的眼前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红色。
再次醒来之后，我已经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没见过的侍女递过来一碗药汤，担心的说：“太子妃，您忽然晕倒可把太子担心坏了。”
我眼前还是一阵眩晕，下意识的问：
“太子呢？”
侍女不明所以，挠挠头说：“太子当然还在前厅招待客人啊。”
她又小心的问了句：“太子妃，你没事吧。”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嫁衣，凤冠霞披，是我娘亲自为我穿上的，
这房间内张灯结彩，处处红绸点缀，长明灯不灭，怎么看都是精心布置的婚房。
我不安的心渐渐落到实处，难道只是一个无厘头的噩梦吗？
也对……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那么荒唐的事。
我紧紧的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并不断安慰自己，仿佛只要说服自己那是一场噩梦，就可以当成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低着头喃喃道：“好，好。”
侍女又放心下来，朝我笑了笑说：“那太子妃还是先把盖头盖起来吧，等会儿太子就要过来了。”
只是我看着那方盖头就觉得心脏难受的喘不上气，说什么也不肯盖上。
侍女无法，只好由着我退了出去。
又过了没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了。
一袭红衣的姜厌脸上带了一点醉意，偏着头来叫我的名字，
明明他模样俊美，姿态风流，可看到他的那一眼，我就已经如坠冰窟，不能动弹。
“小蛮，我的太子妃。”
我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失去力气的跪坐在地上。
眼泪像流不尽一样的涌出来，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一幕幕出现在我眼前，最后定格在我娘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
姜厌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他面带疑惑：
“你说要嫁给太子，小蛮，现在我是太子了，你嫁给我不开心吗？”
我心如刀绞，几乎喘不上气，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拼尽全力地喊：
“你杀了我娘！”
姜厌的表情又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他告诉我：
“没有的，小蛮，是你做噩梦了。”
骗子。
他语气自然的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我又不是傻子，也没有失忆。
明明是他。
我从来都觉得姜厌是天真不谙世事，以为他是从小无人拘束，生在田野间的缘故。
我教他读诗把他带在身边，我甚至，
甚至怕他被骗可怜他。
原来他不是傻，也不是天真。
他是天生的魔鬼，与生俱来的坏种。
我抓住他朝我伸过来的那只手，下了死劲儿的继续咬掉他的一块肉。
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做出失望的神色来，动作轻巧的卸掉了我的下巴。
他举起血肉模糊的虎口，语气轻轻的喃喃：
“小蛮，你可真不乖。”
姜厌是太子姜宸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因为生来瞳色灰白，恐生异象才被帝王不喜，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去了封地。
这是我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得知的。
从那天起，姜厌就把我关了起来，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忙，但每天总有时间来看我。
我不吃东西，他就卸掉我的下巴灌进去。
我不理他，他便把我拎起来强迫我听他讲话。
他说他没有骗我，眼睛只是最近才治好的，没有装瞎骗人。
又说当了太子也没什么好的，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
他说以后我就是他唯一的太子妃，
说以后都会和我一起生活，
还要我像从前那样待他。
我麻木的听着，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姜厌每天喂我喝了什么药，让我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姜厌愣住了，他笑着擦了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说：
“我为什么要杀你，小蛮，我喜欢你。”
我突然觉得从肺腑深处传来的恶心感，霎时间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去。
气到了极致，最后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分不出到底是姜厌说的喜欢我好笑，还是我自己太好笑，天旋地转之间我朝着他大笑起来，模样癫狂：
“喜欢？你怎么配说喜欢？”
眼都不眨的杀了我全家，囚禁我，折辱我，最后他跟我说他喜欢我，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最好笑的笑话。
姜厌是我在回京路上捡到的小瞎子。
一个身份和来历不明，衣衫褴褛，模样可怜的小瞎子。
原本对我来说，捡到一个人和捡到一只猫、一只狗没什么分别，都是举手之劳的善事。
后来我发现，还是有点区别的，
区别在于，小瞎子比小猫小狗更乖更可怜，
虽然他人看不见，没法给我念话本子，但是他生得俊俏。
人又听话还很温柔。
我私以为这也算一种情绪价值，起码十分赏心悦目。
夏日炎热，我在马车上看话本子睡着了，他能为我扇一夜的扇子，
井水寒凉，他也会不知疲倦的守在太阳下晒热了再给我喝。
原本我是打算救了他就给他一点盘缠放走他，毕竟他倒在渭水河边，离我要回的京城还有很远很远。
但他说他从小就被父兄遗弃，居无定所，既然被我救了，就干脆跟着我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灰白色的眼睛没有聚焦的落在半空，半晌才小声说：
“姜厌，因为所有人都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