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是青楼的歌姬,我是燕王最不受宠的女儿。
她拼死生下我弟弟后,血崩而亡。
沾了弟弟的光,我才能进燕王府。
不料几年安生日子没过。
皇帝要削藩王的权,让各路藩王送自己的儿子入京为质。
我和弟弟走上了他乡为质的不归路。
我在燕城最大的青楼曼乐阁出生,我娘是里头的头牌歌姬。
这里的女子卖艺的,卖身的,都有。
虽然娘瞒着我不让我见那些腌臜事,但我都知道。
我平日的活动范围只能在我娘房内,顶多再添上后院,我娘不止一次告诫我不许去前楼见客人。
前楼的客人中总有一些难缠的,我娘就让人缠过,客人提着酒逼她喝,她嘴皮子都磨破了,只能无奈妥协,我在房中等久了急着去前楼寻她。
一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客人伸出猪蹄似的手,拎小鸡崽似的拎起我的后衣领。
眼神像腐烂的肉,又腥又臭,黏着我的脸皮,一寸寸往下看。
嘴里时不时发出“啧啧啧”的赞叹。
我娘当场跪下,哭花一张俏脸,给那人磕头,“林老爷,求求你,放过她,我来!我来!她只是一个孩子!求求你!”
我在房里等了娘一晚上,她第二天才回来,面色苍白,浑如女鬼,抄起地上的扫帚把我打个半死。
“你下回要是再跑去前楼,我就把你卖给牙婆!”
我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床底不敢出去,饭也没吃。
迷迷糊糊睡着,娘把我从床底捞出来抱上床,在我耳边哭哭啼啼。
“儿啊,娘对不住你……娘不该把你生在这……”
在曼乐阁,所有女子都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我年纪小又怎样?
有些客人就喜欢挑小孩下手,折腾的半死,一卷草席拖去乱葬岗。
当晚,一玄衣金冠,鬓若刀裁的男子推开了娘的房门。
他同样一把捞起床上的我,仔细打量许久,但目光和那客人不一样。
忽然他勾起唇角,冲我朗声大笑,“像我!”
我傻乎乎的也跟着笑。
“可惜是个丫头。”
此话一出,娘叹了口气,我翘起的嘴角凝固在脸上,像是莫名其妙挨了人一巴掌。
可惜是个丫头。
所以配不上一切的好。
我心一横,夺过他的手,张口便咬,“哎!你咬我干什么?”
他只是双眉皱成一团乱麻,脸上的神情没有更改半分。
“丫头又怎么了?丫头不比谁差!”
我看着他的脸,知道他就是瞧不起我一个出生在青楼的小丫头。
我心中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我想赏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我爹。
我爹来后,娘说她要给我挣个出路。
挣个好出路。
让我从今以后都不用在青楼活。
家中祖母不肯认我,娘就跟爹闹,她扯过香帕,一边哭自己命苦,一边打量爹的神色。
“你就忍心柔儿待在这种鬼地方,老太太再不认她,她也是你的血脉,好啊你个没良心的,我明儿个就上衙门闹去,我把你的脸都给丢光!我看你管不管女儿!”
爹受不了娘天天闹,最终把我接出曼乐阁。
我没能进燕王府,祖母不认我。
我娘是歌姬,我又是个丫头,老太太自然不愿认。
我爹在东街置办了一个宅子,还给我娘赎了身。
我的日子才变得好过起来。
吃食是一个老嬷嬷伺候,色香味俱全,菜品精致,穿的衣裳是娘带去云绣青买的,有时也去布庄裁布请人量身定做。
出行都有马车坐,那马夫我都混熟了,马也跟我熟了。
娘倒是身子懒起来,也不爱吃红烧肉这些腻腻的东西,我大概知道我娘要给我生一个小妹妹或是小弟弟了。
娘带上我去庙里祈福,求佛祖保佑生个弟弟。
我自然不明白,吃着饴糖问她,“娘,为什么不是妹妹啊?”
“傻丫头,妹妹帮不了我们,只有弟弟才能帮我们谋更好的出路。”
我似懂非懂。
十月后,如娘所愿,是个弟弟。
但她生下弟弟后大出血,郎中没能救活她。
她自己也没享到弟弟为她谋的出路。
临终前,她紧紧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以后的路要自己谋,她再也不能帮我了。
我抱着弟弟,木愣愣的,没有留一滴泪,我以为我是个没良心的。
当晚住进燕王府,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白松木床上,我躲在被窝里偷偷摸摸的流眼泪。
我想娘了。
第二日一早,我挨个拜见嫡母、祖母,嫡母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她疏离的眼神从我脸上一扫而过,似乎在看一只微不足道,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祖母也不待见我,话里话外都是我娘没把我教好,我是个不守规矩的丫头。
我在这个家里吃穿用度都不愁,只是不能像嫡姐宋怀锦和四姐宋怀眠一样上学。
他们平日里都不愿和我玩,尤其是宋怀锦,她的心眼儿最坏。
每次惹了祸都让我来顶替,爹不管这些琐碎,嫡母只会护着她的女儿,每次挨罚的都是我。
厚厚的板子打在手掌心,还不许躲,躲一下多罚十下。
有一次实在忍不住疼,大声哭闹嫡母狠心,不公平。
还不管不顾把全家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怎么难听怎么骂,嫡母听得眼睛都瞪直了,所有人包括掌罚的老嬷嬷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嘴巴微张,万分震惊的看着我,听着我骂。
这事就闹大了。
爹听闻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把提起我扔进祠堂,罚跪不让吃饭。
我硬是死不认错。
直到他把我和弟弟赶出燕王府,那一刻我才悔悟。
我什么也不是。
我进燕王府都是因为我娘生了个儿子。
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和我爹硬刚硬。
否则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我生不如死。
他的孩子有很多,我不是嫡母所出,我没有娘护,我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丫头。
我抱着弟弟跪在燕王府的朱门前跪了一晚上,等着侍卫给我开门,看着高高在上的燕王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让我进门。
“丫头你记住,我乃堂堂燕王,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先帝爷第四子,而你只是一个青楼歌姬的女儿,我根本不在乎你是死是活。”
“我是看在你死去的娘给我生了个儿子的面子上,才让你进的燕王府,听明白了吗?”
他想从我手里夺过弟弟,我紧紧抱住,不肯松手,他目光凶狠,我毫不露怯对上他的视线,岂料他半分情面不给,一脚将我踹到地面上。
我哆嗦着嘴唇,半天爬不起来,冷汗如豆粒颗颗滑落,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爹的背影慢慢模糊。
我心一横,狠狠咬住下唇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爹看得起我,让所有人看得起我,再不敢随意对待我。
再不敢因我是个女子,青楼歌姬之子而轻视我。
后来,我重新回到了燕王府。
我收敛了性子,克己本分,所有人都以为我开了窍。
殊不知,我是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可以翻身独立的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年后,我终于等到了。
……
“妹妹好雅兴!竟还有心思绣花!”
四姐满脸愠色跨进我房中,挥手屏退左右,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刺绣。
“哐”一声,扔在地上。
我没当回事,笑着拉她坐下。
“四姐消消气,入夏暑气闹腾,人难免心浮气躁。”
我素手将一盘绿皮红壤的西瓜推向她,她愤恨瞪我一眼。
伏在我耳边嘀咕几句,说完我就笑不出来了。
先帝逝世不到一年,陛下便迫不及待的想削他各位叔叔的权。
首当其冲的就是我爹燕王。
据说这次只让各藩王选子弟入京伴读。
下次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三个儿子,大哥是嫡长子不会去,三哥是爹北击瓦鞑的得力干将,不能去。
便就只有我弟弟了。
自小体弱多病,还是个只晓得六爻街糖葫芦全燕城最好吃的鼻涕虫。
我心急如焚的带人出了自己的偏院,正巧遇上嫡姐宋怀锦,她不动声色的让人拦住我的去路。
“五妹这是要去哪儿?爹这几天头风发作怕是不能见妹妹了。”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眼底却不见半分善意,华服美饰,胭脂水粉,在外人眼里妙人一般。
只有我知道一切都是表象,美丽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歹毒的心肠。
看架势,她摆明了不让我去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