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死了。
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
我抱着他的尸身嚎叫痛哭，祈求他的父亲能来见他最后一面。
可丫鬟却告诉我，老爷正在陪清娘子听戏，来不了。
我叫崔有晴，朗州崔氏千尊万贵的嫡女。
崔氏是氏族大家，门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
作为嫡女的我应该嫁去京都。
可十五岁那年的花灯会上，我遇到才中秀才的周楚。
他玉质金相，风度翩翩 ，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深邃迷人。
我沉沦了，不顾母亲反对，一心要嫁。
成亲后我们也过了一段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的日子。
半年后，他领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回来。
告诉我说，是落魄时期认的义妹，叫许婉清。
我信了。
对这个义妹是掏心掏肺的好。
但义妹很奇怪，总会在周楚和我说话时，把人叫走。
还在郎中给我诊出喜脉的当天，吵着要我陪她去打马球。
有喜的人如何打马球？
那是我第一次动怒。
她扭头就找周楚告了状。
周楚发脾气了，说我是对他有怨气，借故撒在许婉清身上。
我有口难辩。
也就这时，一直跟着周楚的小厮才忐忑地告诉我。
周楚与许婉清是有私情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梦中喊的人不是晴儿，是清儿。
我如遭雷击，与他争辩，强调崔氏不许纳妾。
他面无表情，语气冷淡。
“既你知道了，我便不瞒你，要么喝一杯妾室茶，要么一纸休书。”
我丢了崔氏的脸，让许婉清进门了。
也成了崔氏第一个独守空房的正妻。
我生产那天，他在陪清娘子挑首饰。
孩子百天时，他在陪清娘子游园。
孩子失足落水时，他在陪清娘子斗蛐蛐儿。
后来孩子烧得滚烫时问我，父亲是不是不喜欢他。
我搂着他掉眼泪，无语凝噎。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我的儿子，死了。
我抱着他的尸身嚎叫痛哭，祈求他的父亲能来见他最后一面。
可小丫头却告诉我，老爷正在陪清娘子听戏，来不了。
我双目猩红，望着院子里白茫茫的雪花，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周楚，畜生！”
“你们花好月圆，我儿尸骨未寒。”
“凭什么，凭什么！”
“我可是……崔氏嫡女啊！”
我儿死后没多久，清娘子有喜了。
彼时我正抱着枕头在梨花树下哼曲儿。
“小小孩儿，心里苦啊。哭吧哭吧，梦里去见娘啊。”
“娘啊娘啊，依在你的怀里，孩儿睡得香啊。”
小童憋着眼泪，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拿走我的枕头。
那可是我儿从小就睡的，上头还留着他的气息。
我神情紧张，将枕头紧紧护在怀里。
“你是谁，为什么抢我衡儿？”
“小姐，我是小童啊，专门伺候您和小公子的，外头太冷了，让奴婢抱小公子回去吧。”
初春的天儿没那么暖，确实不该让衡儿一直在外吹风。
可我不愿假手于人。
亲自把我儿抱到屋里，又哄着他睡觉。
我儿很乖，哄他睡觉他就真睡了。
我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才叫人郎中进来。
“清娘子的胎就麻烦您了，不用担心银钱，只要是有益她的，多开些也无妨的。”
自知道周楚和清娘子关系那刻起，我与她之间就没有姐妹之情了。
但我到底是正牌大娘子，不能让人觉得我善妒，不容妾室。
所以面子上，我对她依然不薄。
郎中收了几颗金瓜子，感恩戴德地走了。
晚上周楚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我既欣喜又无措，抱着枕头给他看，满脸幸福。
“你听，衡儿会叫爹了。”
他脸色阴郁，不太高兴的样子，指着我的侍女怒斥。
“你就是这样看顾你家小姐的？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小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抵着头小声抽泣。
我不解，温柔恭顺地坐在一旁。
“相公，小童是我陪嫁丫头，与我一起长大的，她有什么错处也是我管教得不好，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别跟她置气。”
“看看衡儿吧……”
周楚深深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我怀中的枕头，看向我身后的床榻。
我也扭头看了眼，随即露出一个慈爱的笑。
“都是衡儿调皮，非要在榻上喝水，全撒了。”
周楚一听，五官都扭在一起，拂袖而去。
又过了几天，周楚说让我好好养着衡儿，把掌家对牌给清娘子，让她代为管理。
我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清娘子有孕，恐操劳不得，况且衡儿也大了，不像之前那样磨人。”
“我知你对清娘子有情有义，那你看这样好不好，等她生产后，我再将对牌给她，也省得她孕中疲惫。”
周楚想了想，同意了。
他本再说些别的，就见清娘子院儿里的丫头火急火燎地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小娘见红了！”
清娘子才六个月，此时见红非同小可。
我也同周楚一样，急得脸色发白。
“小童，快去请郎中，另外叫府里其他人都各司其职，不许乱！”
清娘子的院子与我的隔了整个花园。
原是周楚担心我对清娘子不利，特意安排的。
此时他却对这个安排尤为后悔。
三月的天气，他脚下生风，急得满脸汗。
我们到时，清娘子已经疼得晕过去，她身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周楚身形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那是我第一次见泰然自若的他，出现惶恐不安的表情。
我同周楚一直守着清娘子。
夜风萧瑟，清娘子就躺在榻上，脸上半分血色都没有。
周楚心疼地一直握着她的手。
我想安慰他，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
最后只轻声叹气，让丫头端了碗补汤给他。
“郎中说安心静养就无大碍，相公你也莫太揪心，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天色不早了，衡儿还在等我回去，明儿我再来看清娘子吧。”
漆黑的夜里，小童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我拢了拢衣服，走入无尽黑暗中。
周楚痛苦的神情不断在我脑中盘旋，我想他应是真的痛心。
是真的心如刀绞吧。
回到院子我将小童留下，告诉她往后不许跟清娘子院子里的丫头们斗嘴，更不许到厨房与他们争抢餐食。
小童气呼呼的，很不服气。
“您是大娘子，餐食自然是我们先挑。”
我坐在铜镜前，慢悠悠地取下耳饰。
“如今清娘子有孕，咱们让一让又有什么。”
小童神情凄然。
“可小姐，若不是她，咱们小公子……”
“小童！你听，是不是衡儿哭了，一定是他想我了，快抱过来。”
小童很听话。
听别的丫头说，清娘子院子里的丫头都快骑到她头上了，她也只是憋得脸通红，然后气冲冲地走掉。
相公心中无我，连带着我的丫头也跟着受气。
不怕，总会有柳暗花明那一日。
一个月后，清娘子可以下床了。
她挺着大肚子找我炫耀。
我正拿着拨浪鼓哄衡儿玩呢。
清娘子眉头紧皱，嫌弃地看我。
“堂堂崔氏嫡女，还真疯了。”
“什么破拨浪鼓，都不出声。”
我抬眸看去，正午的阳光真好，洒在她身上，跟镀了一层金光似的。
她穿了一身蜀锦的衣服，那是我母亲给我的陪嫁。
我露出个极其淡然的微笑。
“确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这世上最稀有的是人皮鼓，我儿自然要用这个。
我不在意，继续摇着拨浪鼓哄孩子。
“若是我没记错，清娘子应是七个月了，怎么肚子看起来这样大，像足月呢，不会是双生子吧？”
清娘子喜上眉梢，一手撑腰，一手爱怜地抚摸孕肚。
“双生子？你如何知道。”
我神情不改，十分认真。
“我毕竟是生养过的，一个和两个，怎么能一样？”
“你要不信请郎中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替你安胎那个，可是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圣手，他的话，总是没错的。”
我这话清娘子听进去了，下午时分果然请了郎中过来。
小童一边给我捶腿，一边露出个不屑的表情。
“还真是双生子，又叫她捡了个便宜。”
我闭目养神，声音温柔。
“她现在一人吃，三人分，很不容易。我库里有些珍宝补品，都给清娘子送去。”
“小姐，都给她？凭什么啊。”
我俯身摸了摸小童软乎乎的头顶。
“凭她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