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好像重生了。
起初我以为舍友周燕是个蕾丝。
因为她总是星星眼看着我，还替我拒绝所有的追求者。
可就在我即将被人掐死之际，却听见周燕大喊一声：
「放开我家小豆芽！」
小豆芽，是奶奶给我起的名字。
而她死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直到奶奶再次消失之前，我才终于知道。
她宁愿放弃转世轮回的机会，也要回来救我于水火。
「喂！周燕，你有没有自尊心的？很烦你知不知道？」
我非常不耐烦地对身后尾随我的周燕吼道。
她最近实在是太黏人了。
从我早晨睁开眼那一刻，周燕就像我的影子一样一直跟着我。
帮我打饭，帮我答到，帮我做笔记，帮我洗衣服。
她就差擦屁股的时候给我递纸了。
更离谱的是，周燕甚至记得我的生理周期，帮我带暖宝宝和保温杯。
可是就因为她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学校里传起了许多风言风语，让我不胜其烦。
渐渐的，我也想跟她拉开距离。
不跟她坐在一起上课，不跟她一起吃饭，不跟她一起逛街。
可是周燕却一点不介意，就像一颗卫星一样，仍旧守护在我的左右。
今天我有要事回老家一趟，周燕同样默不作声跟着我一起买了回村的车票。
她离我不远不近，尺度把握得很好。
我却无法忍受，对她吼了一声。
周燕尴尬一笑，讨好地回我，「默默，我想去你家看看，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的。」
有你在，我才不安全……
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这么说。
白了她一眼后，迅速跑快，把周燕甩开了。
循着记忆里的小路，我回到了那个破败的老家。
推开陈旧的木门，里面一切还和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
厚重的尘土想蒙住过往的种种不堪和痛苦。
往事随风去，我已不再是被爸爸按在地上打得嗷嗷直哭的小女孩了。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木门被关上，屋里变得晦暗不明。
来人，正是我的弟弟，周世雄。
我们今天一同回来，是为了父母祭日，他们已经死了整整六年了。
周世雄已经长成一米八几的壮高个儿，我也是一名研三的学生了。
他的脸藏在光里，我看不清楚表情。
「你……」
我刚开口，他已经从门后拿出了那把鸡毛掸子。
爸爸常用的鸡毛掸子……
我意识到不妙了，就想逃跑，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鸡毛掸子已经如雨点一样鞭打在我身上。
伴随着周世雄的怒吼和哭泣。
「周默，你过得很滋润啊？你知道我这六年怎么过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你给我去死！」
熟悉的撕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到大脑，我辗转在这间小房间里躲避着，哀嚎着。
我太傻了。
六年，我以为他已经变了……
「咚咚咚……」门外周燕敲得门山响，「你个畜生，我要报警！你等着！放开她！」
我被周世雄按在地上，如同一只被捕兽夹捉住的小兽，嚎叫痛哭，却无济于事。
我后悔，后悔把周燕甩开，后悔轻信弟弟说的想我了，后悔来到这个曾经囚困我的牢笼。
皮肤被抽裂，破绽开来，黏黏糊糊地流着血，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
我可笑自己的愚蠢，人性怎么可能会因为岁月而有所改变？
改变的只是为了利益而变的嘴脸。
我想起那个夜晚，那个让我痛苦，又让我得到解放的夜晚……
「你是姐姐，弟弟打你一下，你就一定要还回来？怎么小小年纪这么恶毒？！」
妈妈搂着怀里满脸得意的弟弟，嫌恶地看着我。
我的眼眶肿胀得厉害，妈妈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周世雄用妈妈新买给他的玩具飞机，狠狠地砸在了我的眼窝里。
就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只轻轻摸了一下。
「妈，你要是不瞎，就应该知道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我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却也是最不服管教的。
他们越是让我疼爱弟弟，越是让我对他忍让再三，我就对周世雄越厌恶。
可是每次我的反抗，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背后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我狠狠地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头上爸爸怒火冲天对我吼叫，「死丫头！你敢这么跟大人说话？谁教你的？赔钱货！你怎么不去死啊！要不是留着给我儿子换礼金，我早把你扔坑里去！」
「十八岁了，老子管够了！」
「哈哈哈……好好好！」周世雄拍着手，坐在妈妈怀里笑得发癫了。
可妈妈一眼都没看我，满眼都是笑意地望着她的儿子。
她说了，有了儿子，她才有未来。
有了儿子，才有人在她百年以后，摔瓦抬棺材。
周世雄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她的恩人……
我也嗤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身后，是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笑声。
夜幕笼罩下来，我还在村里游荡。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了，已经记不清第几次了。
每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总会蜷缩在某个角落忍气吞声，再默默回到家里那间破旧的瓦房里。
我想走出去，只要等我高考完，上了大学，我就可以摆脱他们。
就这么一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
距离高考不过一个学期，以我的成绩，顶流学校不敢想，但中流的985大学还是可以的。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个学期会变得如此漫长……
「默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焦急关切的眼睛，虽然浑浊却格外明亮。
「奶奶……我……」我扑到奶奶的身上，痛哭起来。
奶奶并不是我的亲奶奶，她是村里唯一一个未出嫁的老姑娘。
一辈子都在等她的爱人，那人为国出战，却生死未卜的人。
她说，她要等着他。
可这一等就是几十年。
一等就等到了白发苍苍……
「孩子，你又被打了？乖乖，怎么不来找奶奶呢？奶奶家的小豆芽管饱！」
奶奶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村尾那间干净整洁的小院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村长新皮鞋「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他挥着手，气喘吁吁地喊道，「周默，你快去医院吧！你爸妈还有你弟弟，出车祸了！」
我愣神片刻，就跟着村长坐着拖拉机去了县医院。
急诊室里，周世雄的头包得像个木乃伊，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气得两腮通红，朝我拳打脚踢。
十岁的他已经比我高了，力气甚大。
我没有避开，就这么麻木地笑着，任由他踢。
麻木的缘由，就是他嘴里一直重复着的一句话：
「怎么不是你死啊？！爸爸妈妈死了！你去死啊！」
是的，爸妈死了，他们在今晚出车祸死了。
我竟然哭不出来，甚至觉得好笑。
感觉这一切像一部超级烂的伦理片，恶俗的情节。
可是身上的疼痛一下一下地告诉我，这是真的，他们真的死了。
他们永远也不会再开口骂我，再动手打我了。
奶奶心疼地扯住周世雄的胳膊，斥责他，「你姐姐没有缓过来，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周世雄崩溃了，将近一米七的个子，一个青蛙跳，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还我妈妈！还我妈妈！你这个扫把星！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我笑得累了，揉了揉脸，问静立在一旁的村长，「肇事司机抓起来了吗？怎么赔偿？」
村长意外地看着我，或许他也觉得我太冷漠了吧。
「警方那边说，双方都有责任，保险公司只能理赔给你们姐弟十六万。」
我点点头，随后对地上哇哇大哭的周世雄说道：
「我只要六万，十万你自己拿着。十万，周世雄，能买多少皮肤？能充多少点卡？」
周世雄听罢从地上爬起来，肿胀的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奶奶自从爸妈去世后，就每天来我家里洗衣做饭，照顾我们。
我和周世雄也难得过了一段没有打架的日子。
周世雄是男孩，年龄也小，来认养他的人很多。
只是他挑三拣四，最后选了一对年近花甲、退休在家的夫妻。
十岁的少年拿着十万去了新父母家里。
临走前，他拿着最新款的游戏机对我说：
「姐，这是我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