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有双温柔的手在抚摸我的脸颊。
是妻子小书么?
怎么可能呢?
小书在几天前就已经去世了啊。
我心中一惊,猛地睁开了眼。
从黑暗毫无防备地渡向光明,让我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
我微眯着不适的眼睛,迫不及待望向床边的人。
那个人站在爆炸了似的茫茫白光间,周身隐没在虚影之中。
直到眼睛的不适渐渐褪去,她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
细眉凤眼,还有一笑会先抿唇再展颜的习惯。
真的是小书!
是小书活了还是我死了?
这是一场梦吗?
我呆愣愣地看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听到她说:“快七点了,起来了,懒安州。”
懒安州,听着这熟悉的称呼,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我翻身起来,一把将妻子抱进怀中。
我在哭泣中感受到她的体温传向我,听到她有些无奈的询问声在我耳边响起。
许久后,我平复了情绪。
我现在也分不清,小书搭乘飞机死亡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我将这件事讲给她听,她边听边笑,又用手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从实招来,你小子是不是给我买保险了?”
闻言,我又笑着将她拥进怀里,感受着心中不断涌起的失而复得的幸福。
我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叹息,“我真害怕失去你……”
小书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背,“一场噩梦而已,醒来了就好了。”
她轻轻挣脱我的怀抱,“快起来吧,不然一会该晚了。”
我掏出手机又看了眼日期:2022年冬月十二12月5日,上午七时三分。
我恍惚间想起曾坐在小书墓碑前时,看到过的那行凹陷小字。
谢书(1993.11.15——2022.12.5)
我一时间有些疑惑了。
……真的只是噩梦吗?
我翻身下床,跟在小书身后捏捏她的肩,又碰碰她的手。
她转回身抱住我,下巴戳在我的胸口——
“安州,我是绝对不会抛下你死掉的。那就是梦。”
“梦醒了,梦里的痛觉会慢慢散掉。你现在还能清楚地想起梦里的感受吗?”
我仔细回想着梦里的感受。
但无论是看到飞机失联的新闻,还是她的遗体进火化炉,亦或坐在湿冷的地面看着她的墓碑。
这些悲伤的情绪,开始变得遥远又不清晰。
我轻轻摇了摇头。
小书见我摇头,便从我怀里钻出走向厨房,“那就快洗漱准备吃饭,我煮了饺子。”
她站在厨房门口俏皮地向我眨眨眼。
我从纠结中慢慢回过神来,“沸水下的锅,还是冷水?”
小书试探地开口,“冷……水?冷水不是好化冻吗?”
我进了厨房,掀开灶上的锅盖。
一阵热气袭来又散开后,露出了满满一锅饺子汤。
她不好意思地仰脸冲我笑——
“骚瑞啦,我就想着你加班嘛,我来煮可以让你多睡会儿。”
加班?
我突然想起噩梦中的细节。
梦中,我也是因为加班,被迫退票而没有陪小书上飞机。
那班飞往B城的航班我记得是,下午两点。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向客厅。
果然和梦境一样,沙发旁放着个收拾到一半、摊开的行李箱。
我急切地询问:“是下午两点的飞机?”
小书望着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一阵慌张从我心底漫延了上来。
会发生如梦中一样的坠机事件吗?
我又对小书讲述了一遍梦境,反复坚持那是一场预言。
同样的加班,同样摊在沙发边的行李箱,还有同样时间的航班。
开始时,小书尚且耐心地反驳我。
她说我头足倒置。
加班,航班,还有摊在沙发旁的行李箱,这些都是在我入睡前就已经存在的。
我不过是将这些信息放进潜意识,然后编制了一场梦境。
她这话一出,我有些动摇了。
可我还是害怕,怕万一成真的那个万一。
于是我继续劝说着,直到小书彻底没了耐心。
她大叫着,“你就是《死神来了》看多了,还预言梦,预言个泡泡糖。”
我张嘴还要说,她皱着眉不耐烦地看向我,“去加班还是被我揍,自己选。”
我欲言又止。
最后有尊严地,明事理地,选择了……去加班。
我坐在地铁车厢中回想着小书说的,关于潜意识的事情。
也有可能是潜意识在作祟。
可,我总隐隐记得,噩梦中有一个片段,是在我入睡之后发生的。
也就是12月5日的清晨。
在我乘坐这趟地铁前,我做出的某个行为,总感觉那是很关键的一件事。
可是什么呢?我不记得了。
地铁到站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拥挤的人群如退潮的海浪般向外涌去,车厢中空荡下来。
我看向车厢外人群四散开后露出的站名,高新西。
下一站,我就该下车了。
我起身走向车门,望着窗外快速闪过的广告灯牌,又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噩梦中的细节。
梦中,我从墓园下来,走了很远的路,都没有找到公交站牌。
愈加密集的雨水和刺骨的寒冷让我迷迷糊糊地,走进了一处从未在墓园附近见过的地铁站。
那是个很奇怪的地铁站,寂静冷清,空无一人。
两边车厢也只有靠左边的亮着灯,大敞车门仿佛在等待着我。
我淋了一天的雨,头昏涨难忍,也没看清站名就上了车。
……
思绪反复拉扯,我感到头痛欲裂。
窗外广告牌不知何时消失了。
此时,地铁驶入了一片不正常的浓稠黑暗中,车厢突然寂静地如同沉入深海。
而不断向前蔓延、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束光。
竟然出现了一个姑娘?
她一身黑衣梳着马尾,朝着我的方向而立。
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我却感觉,诡异光束下那张模糊的面庞,是在狠狠地怒视着我。
梦中场景再现了!
那一瞬间,我因恐惧定在了原地。
突然,脑中的一个片段一闪而过。
我想起了一个细节。
小书在候机厅打电话向我报平安时,曾说遇到了熟人。
我记得是,小书父母邻居家的女儿,白灵。
我使劲呼了几口气放缓心绪。
如果下午小书在候机厅也遇到了白灵,那我决不能让小书登机。
心中虽做了决定,但工作时,我总是注意力无法集中。
如此焦躁地坐立难安着终于熬到了午休。
我草草吃了几口饭,便冲出食堂找了处僻静地方,拨通了小书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通吗,那头隐隐传来候机大厅的噪杂声。
我简短地询问了她几句是否取票,路上是否平安等问题后,便直入主题问她是否有遇见熟人。
“熟人?谁?”
“白灵?”
“白灵?”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我猜测她正在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我听着耳边声音又变得清晰,“没看见她啊,你听谁说她今天也回B城的?”
与梦中出现了偏差的情况,让我松了口气,一直压在心上的巨石消失了。
我自嘲地想着,连噩梦都信,还真是《死神来了》看多了。
我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又换了话题,与小书闲聊几句挂断了电话。
下午,我将整个身心都投入工作中。
就在我将视频调好色等待渲染时,我发现办公室内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闲聊的私语中。
我疑惑地掏出手机,却发现网络掉线,手机也不知何时被调成了飞行模式。
而最后收到的信息是来自小书的。
“我问了白灵,她的确是今天回B城,但她没买到机票,改了高铁。”
我关掉飞行模式,重新连上无线正打算回信息。
隔壁小王探过身,“安哥,看新闻了吗?下午飞往B城的飞机失联了。”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响起了某样东西破碎的声音,“飞往……B城的飞机?”
“对啊,两点出发的,航班号是……”
他低头划了几下手机,以夸张的表情望向我——
“卧槽,安哥,这是我没买着票的那班,我刚才还抱怨说,我没买着票被抓来加班真倒霉,天哪,我太幸运了——”
我缓缓起身,感到天旋地转。
所有的情绪连带记忆一股脑向我奔来。
我想起了认领小书残缺不全遗体时的愤怒,看着小书变成一捧灰尘的绝望。
我怎能抱着侥幸心理,再次看着小书走向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