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韩延定亲的第二日,他领回了一个女子,当众抗旨,要毁了圣上的赐婚。
我心有不甘,将那女子的出身公之于众。
阿慕死了,韩延却恨我入骨,他领兵抄了宋家,杀了我父兄,还将我囚在了暗牢里。
他砍去了我的手脚,看我日日被流氓乞丐凌辱,生不如死。
「你既看不上她,那我便让你尝尝她曾经受过的罪。」
不过老天既让我重活一世,那我便如了他的愿。
如他所愿,放弃显赫的门第与大好的仕途,让这位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就此跌下高台。
韩延将阿慕带回韩家时,我正与韩夫人坐在一起,绣我成亲时穿的嫁衣。
府内一片寂静,我看着那抹柔弱纤细的身影,手指一颤,锐利的银针刺破指尖,渗出了一颗滚圆的血珠。
韩大人只有韩延一个儿子,倾尽所有心血将他培养成才,考取了功名,还得到了皇帝的赐婚,韩府前途一片大好,阖府上下都将振兴韩家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小少爷身上。
可他却为了一个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身世不明的平民少女,竟要毁了御赐的婚事。
韩延站在堂前目光凛然,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阿慕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我当年便死在牛头山。她是因为我落了难,我自然要对她负责。」
韩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救命之恩你非以身相许?要知道你的婚是圣上赐的,若抗旨你是要整个韩家都给你陪葬吗?」
见韩延不语,气的韩夫人站起来打他,」你怕是忘了清清还在这?你让清清怎么办?「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我,韩延站直身子,一字一句冷言道,」宋清清她出身名门,即便没了与我的婚约,也可以过的很好。可阿慕只有我了,我不能置她于不义。」
「更何况,这婚约本就是宋清清自己求来的,我可没同意。」
我倾慕于韩延这件事,众所周知。
世人只道我仗着父亲为当朝宰相主动求陛下赐婚于韩延。
我的主动原本就是他们不齿的。
我抬眼看着面前如胶似漆的二人,想起上一世,他也是这样带着白月光出现,强硬的要求我解除婚约。
可那时我非但不愿,还将阿慕风尘女子的身份公之于众,让她曾经的恩客们日日叙述他们曾经的欢好之事,活活逼死了阿慕。
韩延恨我,但碍于我父亲还是与我成了婚。
整整五年的时间,我们相敬如宾。
直到有一天,他「大义灭亲」,当众检举我父兄贪污受贿,然后奉旨抄家,灭我满门,提着我父兄的头颅扔到我面前。
「宋清清,你以为我真的想娶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无比恶心,要不是为了替阿慕复仇,我绝不会留你至今。」
「你不是看不起阿慕的出身吗?如今我也让你尝尝坠落谷底,被人凌虐的滋味儿。」
他退至一旁,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欺压于我。
我的骄傲尊严被他尽数击毁。
想到那日的绝望,我仍觉得浑身冰冷。
所以这一世,我选择成全他。
我放下嫁衣,站起了身。
韩延警惕地看着我,向前了一步,将阿慕护在身后,「宋清清,你又想干什么?」
我冷笑,在韩夫人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我自知夫人疼爱清清,可如今我与韩延注定没有缘分,不如一别生宽,各自安好。」
」清清。「韩夫人着急的扶我起来,「我们韩家只认你一个儿媳,你不要搭理这小子,他就是被外面的妖孽迷昏了头。」
我松开韩夫人的手,摇摇头,「我自知伯母疼爱我,可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我对韩延已无曾经的情谊。」
「宋清清你休要以退为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吗?」
身后的韩延急冲冲的叫嚷着,可我连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径直的回了宋府。
上辈子我的恋爱脑害了全家,这辈子我定不会让事情重演。
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自是无法收回。
韩延来到宋府,请我出面求皇帝解除婚约。
兄长宋清远将他堵在了府门口,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你有当面悔婚的勇气,难道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胆量都没有?」
韩延被拂了面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于是第二天便传来了消息,陛下盛怒,自己看中的臣子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公然抗旨。
韩延被陛下打了三十大板,革除了功名,赶出了韩家。
这本是杀头的罪名,可韩大人豁出了老脸,用上了祖辈的庇荫,这才勉强保住了韩延的命。
只是陛下下旨,韩延及他的后代从今往后都不得入仕。
为了韩家的未来,韩大人当即宣布与韩延断绝关系,大有老当益壮,再拼一子的打算。
我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旁人都以为我是为情所困,纷纷劝我想开些。
可我正是想开了,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看清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前世我一心想嫁给他,将嫁入韩家当做了人生的唯一目的,可到头来却发现,所谓儿女情长海誓山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所赌的全是男人的那颗真心,或者说是良心。
我那样汲汲营营地算计,不惜沾染一身污秽也要嫁给他,除了情根深种以外,亦是因为,我若被退了婚,女儿家的名声便毁了,即便有宋家为我撑腰,以后也很难再寻到那般好的姻缘了。
可现如今我明白了,只有真正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正儿八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哼哧哼哧地从书房里搬回了一箱书,累得我摊在椅子上歇了半天,毫无大家闺秀的端庄自持,若是叫母亲看见了,恐怕又要打我的手心,骂我没规矩了。
好在看见的人是兄长。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妹妹了。
「清清,好男人多的是,没了一个韩延,还会有张延,李延,再不济我们韩家养你一辈子,你可千万别吓唬哥呀!」
我看着他脸上真切的怜惜,心口像是被狠攥了一下儿似的,生生的疼。
前世父亲两袖清风,兄长戎马半生,怎么会贪污那么大一笔银两。
我一直不相信。
这一世,我定要亲自查清真相,将宋家的灾祸扼杀在摇篮里。
「哥,」我说,「你教我习武吧!」
许是日子过得充实了,我竟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得快。
从前的我每日每日都待在房等着韩延,只觉得度日如年,可现如今,大半年的光景弹指一挥便过去了。
韩延和阿慕仿佛只是我漫长人生当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只是没想到,一段插曲唱到最后却还能横生事端。
自从我开始习武,便不再有时间上街闲逛,恰逢今日得了闲,于是连贴身丫鬟也没带,独身一人就溜达上了街。
风吹日晒久了,我的皮肤不似往日白皙细腻,可却有了血色,比起从前要生动鲜活得多。
我晃晃悠悠进了一间金铺,想给自己打一对镯子,以奖励我的骑射终于突破大关,十发十中。
金铺的掌柜掀起眼皮觑了我一眼,便又合上了眼,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翻了个身,摆摆手像是在打发叫花子。
「这儿是金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逛得起的,小丫头,你来错地方了。」
我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我衣着寻常,头上无钗无环,面色也不似千金小姐那般莹润,任谁看了,都无法与曾经那个宋家大小姐联系到一起。
我三两步走到柜台边,掏出荷包里的金锭子,在台面上敲了敲。
沉甸甸的声响,掌柜的浑身一震。
他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你……你怎么会有……」
「你想说什么,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吗?」
他疾步走到我面前来,戴上叆叇,接过我手里的金锭端详起来,忽地脸色大变,朝着里间尖声吆喝道:
「小四,快去找老板娘,小五去报官!」
我一愣,还未来得及发问,他便三下五除二地跑到门前,将店门锁了个严实,回身一脸警惕地看向我。
这下,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过来了。
我嗤笑出了声。
「你是觉得,这金子是我偷来的?」
掌柜的气焰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