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勾栏里最低贱的杂役。
只因我的皮毛入药可驻颜。
勾栏里的小姐姑娘们都仰仗着我。
她们很少叫我的名字,而是给我起了个外号。
叫做“人猴”。
「妈妈,她们都快死了!最近能不能先不交皮毛了?」
我跪在阁楼上,苦苦哀求着妈妈给她们一条生路。
「你活腻了?快去拔毛!」
「她们的死活和你一个畜生有几毛钱的关系?耽误了我挣钱,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妈妈急红了眼,破口大骂着,一脚给我踹得老远。
从上往下能看到姑娘们娇柔无⻣、或笑或嗔地倚在恩客的身上。
后院的荼蘼花美得窒息,可其下都是腐烂了的森森白⻣。
美丽是需要代价的,我的皮毛虽可驻颜,但长期服用却能致命。
但是老鸨子才不会在意这些,她只看重每日有多少银钱入账。
反正这些姑娘们也是物尽其用,一茬接一茬、春⻛吹又生。
但只要我心爱的春华姑娘不死就行,其他人我也管不了了。
我叫金喜年。
杂技班儿把我卖到了梨香院,我不恨他们。
我只是个⻓相平庸、浑身长毛的畜生,在哪儿都没分别。
但春华姑娘待我极好,她把我当成个人看待。
她⻓得极美,是这院儿里的头牌。
我只敢在暗地里看她,瞒着所有人爱她。
只⻅她腰身盈盈一握,蹙眉浅笑间,总有一股世人不及的⻛情。
她不争不抢,清淡如茶,也从没⻝用过药去争宠。
院里的姑娘们知道我皮毛的效用,都如饥似渴的从我身上榨取着毛发。
我每拔一撮毛下来,那根部就裹挟着我血淋淋的些许皮肉。
皮肤也随即溃烂生脓、骇人可怖。
只有春华姑娘给我上过金创药。
也只有她,关心过我的死活。
春华姑娘的恩客极多。
上到从正五品的清官儿,下到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甚至连当今天子未曾登基时,也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她总是清清冷冷的,不爱所有人,也不爱我。
原本我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就这么活着就够了。
可我到死都不会忘了那个男人,是他把我的月亮熄灭了。
那是他第一次偷摸着和同窗一起来勾栏。
他家⻛极严,苏镇国公家倘若知道了他来⻘楼,铁定会打折他的腿。
「春华姐姐,我叫苏清河,是镇国公家的二世子。」
「姐姐你生得极好看,像是楼兰国公主下凡间,我能不能以后常来看你?」
他眼眸灿如星子,咧着一口白牙笑道,身上溢着一股少年⻛流气。
他讨喜极了。
因为那是春华第一次笑,像是枝头含苞的梨花逢春而发。
我按压不住心头的愤恨,一个⻘楼姐儿,爱上了一个浪荡世子!
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终究是注意到了我恨得入⻣的眼神。
「你个畜生有什么好看的?春华姐是你能肖想的?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他嚣张跋扈地一脚把我踢⻜到了墙上,不屑的扫了我一眼就移开了眼睛。
他睚眦必报,回回来都叫家仆把我抽的皮开肉绽。
春华心善,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消消气,顺势让我先撤。
不出我所料。
苏小世子英气俊朗,勾栏里也有其他盯上他、想和他春⻛一梦的姑娘们。
桃红姑娘眼神流转间、勾魂摄魄,一身甜腻腻的体香从⻣子里渗了出来。
她媚到了极点。
苏清河也没按捺住诱惑,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很快他们黏腻在了一块。
大庭广众之下,他舔舐着她肩颈透白的肌肤,脸上流出陶醉和解脱的表情来。
春华姑娘看到了。
她闭⻔不⻅人了,像是彻底死了心。
最近是药的需求量变大了嘛?
我需要拔毛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嘶哑着嗓音,从身上拽了一大把皮毛。
顷刻间血流如注,浸湿了地板。
但一想起我的月光来,疼痛也就会减弱一些。
她情到深处难免需要时间消化。
我理解。
可事与愿违。
她开⻔接客了。
什么人都接。
她清冷的气质也变得越来越娇媚。
嗓音甜得腻出了水,面容吹弹可破。
像是...
像是吃了永葆⻘春的不老仙药!
......药?
我冲进了她的房⻔,一把抢过她正在往口中送的鲜红得滴血的药丸。
我急得红了眼,语无伦次道:
「春华,你在吃什么?」
「你疯了嘛?这药吃了会......你快吐出来!」
她娇娇嗔嗔得扫了我一眼,
「会什么?院里大家都在吃!我为什么不能吃?」
「我也想变美。变美了苏郎也就会再爱我了。」
说着说着,她像是忆起了什么,痴痴地笑了出来。
我急得发慌,心悸得不行。
我绝对不可以失去我的月光。
绝对不可以!
对了,我还有心头血!
她不会死的。
但那天之后没多久,我却见到了她穿着大红婚服的冰冷尸体!
她还是很美,依旧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只是那脖子上青黑的勒痕太碍眼了。
想到这里,我低垂着的眼里是刺骨的恨意。
我匍匐在小桃红的脚边,姿态放得更低了。
我是梨香院的摇钱树。
他们自然不可能放我走。
但得亏了小桃红对金钱和美的无上追求。
「桃红姐,有富贵享,可以带着我不?我能给你提供药。」
我殷勤讨好地卷起了点儿袖口亮给她看。
她狐疑地看了下我的脸,再扫了下我血肉模糊的胳膊上新长出来的皮毛,难闻的血腥味儿逼得她捂紧口鼻。
「也难为你有心。以后就跟着我吧。该怎么当个听话的畜生你应该很熟悉吧?」
就这样,我成了她一个人的畜生。
春华死了,苏世子还假模假样的掉了几颗鳄鱼泪,但很快就又腻在了女人香里。
小桃红一个青楼的窑姐儿,自然懂得怎么取悦拉拢男人。
她拉着苏小世子夜夜笙歌、缠绵悱恻,竟也不被处罚。
苏清河还在欢喜他爹放纵他声色。
但他们父子一脉相承的风流多情。
只有我知道,苏清河头上已经被他爹种满了青青绿草。
夜里,我守在苏镇国公寝室门口替他们把风。
「老爷,我们终是能见面了!妾身可是在那楼里等得都快老去了。」
一阵娇柔无骨地喘息声传来。
「别提了,要不是那晦气的母老虎把持着后院儿,你我二人早就能相守了。」
「春宵苦短,今夜你就来比一比,是我苏定方雄风依然,还是那青葱小儿更得你心。」
一夜被翻红浪,翌日清晨。
「桃红姐,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斩头的大罪。咱们收手吧!」
我抱着她的脚,浑身哆嗦着表达了我的恐惧。
她不耐烦地蹬开我,眼里的是按捺不住的野心和欲望。
「畜生别挡路,富贵险中求,你就瞧好吧!」
我暗垂下的眼里一片森然。
富贵险中求,前提是你得有命取啊!
很快,如流水般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进了桃香阁。
她得了药的甜头,夜夜辗转周旋在苏家两父子之间。
只是她的需求越来越大了。
她一个人对皮毛的需求量,竟抵得上之前一个院的。
她作死急着下去陪春华,我倒乐见其成。
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苏世子的爱浅薄易变。
很快他就又不来桃香阁了。
他日日对着一幅画卷寝食难安。
我当然知道画上是谁。
她的唇不点而朱,是我用心头血混合的颜料画的。
我最爱她了,所以春华在我的画里重新有了生命。
他们短暂的相爱过,但是她的爱太深,他的又太薄。
还记得那时,他带了香糕给春华尝鲜。
一抹白盈盈的糕粉粘在他的鼻尖上。
他故意卖痴逗春华笑,初出茅庐却⻛流得无师自通。
春华也买账,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传出去很远。
灯元节,她盯着一展兔子灯眼睛发亮。
那一刻,她不再是清冷孤傲的青楼头牌,而是普通寻常人家的女孩儿。
苏清河目光灼灼,吟诗作赋本不是他的长项。
他抓耳挠腮地憋出几句诗来替她圆了愿望。
少年早期的诚挚和纯粹像是寂寥长夜里的流萤,可与星光争辉。
浑浊不堪的世俗里,她以为她终于有一方净土可以靠岸了。
春华后来都不接客了。
她手里捏着苏世子给的簪花荷包翻来覆去的看。
脸上时而深陷在哀愁里,时而又浮现着爱的欢愉。
我警告过她,「春华,他不是你良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