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偏执狂。
那天,我刚从别的叔叔那里拿到红包,我妈伸手就要,见我犹豫,她立刻絮叨起来:
「这么多年,我为了养活你花了多少钱?你呢?怨我不给你买新衣服,怨我不给你买新书包,怨我不给你报兴趣班,还怨我不给你零花钱!你一个走读生要那么钱有什么用?」
「从小不知道跟谁学的见钱眼开,我看你就跟你那不识好歹的爷爷奶奶一样!恨不能扒着我的骨头把我血吸干了才肯罢休!」
「我跟你要那些红包,难道是贪你那点儿钱吗?还不是怕你年纪小不懂事乱花钱才想着帮你存起来?从小到大,我这个当妈的做什么不是为了你好?结果你倒好,一天到晚净想着跟我对着干!」
只要我稍微在任何方面,流露出丝毫任何她以为的我想脱离她控制的趋势,她就会这样发疯。
「对不起妈,我错了。」
红包到手的下一秒,妈妈好像无事发生似的抹了把满布泪痕的脸,将红包里的钱拿出来数好塞进口袋。
又一次大获全胜的她,心满意足地望向我:「袅袅,你要知道,妈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01.
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爸爸。
小时候也曾按捺不住问过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
记得那次。
我被妈妈拎到爸爸的遗照前。
黑白遗照上,爸爸的笑容看上去那样敦厚温和。
妈妈说:「你爸死了,为了凑生你的钱,被车撞死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平铺直叙。
可落在我的耳朵里,却没来由让我觉得胆寒。
小小的我跪在爸爸的遗照前,被妈妈强硬地按着给爸爸磕头,直到我额头见了血,住在隔壁的爷爷奶奶听到我声嘶力竭的哭喊过来阻拦,妈妈才终于停手。
我被又惊又怒的奶奶抱进怀里时,妈妈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冷静地说着。
「做女儿的给爸爸磕头,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从那天开始。
妈妈在我眼中就变成了红色。
像血一样的红色。
或许是被爸爸为了赚钱去世刺激到了,妈妈对家里一分一毛的钱都格外计较。
以至于到了偏执的地步。
从我上幼儿园起。
就连学校妈妈都要货比三家,好从中选出最便宜的那个。
在大部分人为了让孩子赢在起跑线而优中选优的年代,我从幼儿园起,去的学校就是无论硬件还是师资都最差的那个。
那时候,绝大多数女孩都会在四五岁的时候,拥有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洋娃娃。
我也只是个普通女孩,当然会羡慕别人。
可当我在生日当天,跟妈妈提出我想要洋娃娃的时候,妈妈却只会叱骂。
「我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会跟人攀比了是吧?缺心烂肺的东西,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了?还有脸张嘴跟我要东西!这家你能待待,不能待立马给我滚蛋!」
她不仅骂我,还撕烂了奶奶给我买的,我最喜欢那条粉色蓬蓬裙。
虽然当时的我还不能全部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可看着她凶狠狰狞的脸。
我也清楚,是我说错了话。
「妈妈别生气…」
我尝试着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以至于脚下不稳摔到磕在了茶几上。
刹那间,我眼中的天地又变成了血红一片。
哪怕我再想忍住,也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一会儿,家门被人「砰砰砰」砸响了。
妈妈意味不明地盯着放声大哭的我好一会儿,念了句:「倒是学聪明了。」
她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直到门外的人开始喊了,才不急不缓去开门。
「袅袅!」
最先冲进来的人是奶奶。
白发老人直冲到我面前,小心翼翼把还趴在地上的我抱起来,看着我被茶几磕破的眼角,也不由红了眼眶。
紧接着,我听到了爷爷愤怒的喊声,还有他拐杖「咚咚咚」捣在地上的声音。
「乔玥!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还是袅袅亲妈吗?!」
妈妈就像个局外人似的,面无表情看着被奶奶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的我,忽然没来由地笑了声。
「乔玥!」
奶奶也急了眼:「你要真不想要袅袅,就把她给我们带!我们也不会拦着你去过新生活,但你不能拿袅袅来撒气啊!她才五岁!」
「不跟她说了,不跟她说了。」
爷爷拄着拐杖过来。
「先带袅袅去医院,这么小个孩子,还是女孩儿,可不能在脸上留了疤。」
闻言,奶奶恨恨瞪了眼妈妈,抱着我出了门。
可惜好景不长。
在我高二那年,从小为了护着我,在妈妈明确表示不会搬去跟他们同住,而特地搬来我家对门的爷爷奶奶,先后离世了。
葬礼上,一片愁云惨淡的呜咽声中,我眼睁睁看着妈妈扬起了嘴角。
「从今往后,就没人护着你了吧?」
回家后,妈妈勒令我在客厅罚站。
只因为被她得知,我用奶奶生前给我的零花钱,新买了一支钢笔。
「我有没有说过,无论谁给了你钱,你都要第一时间把钱给我,别小小年纪书没念出个什么好歹,倒是学会大手大脚乱花钱了。」
昏黄的灯光下,妈妈坐在沙发上,看向我的眼神那样冷漠,说话时的语气却仿若一个事事都在为孩子打算的慈母。
「从小我就告诉你,人活一辈子总会遇到意外,你现在把钱都花完了,等你真遇到什么事了拿不出钱来,总有你哭的时候。」
说着,她抿了抿鬓边滑落的碎发,缓缓起身往卧室走去。
从回家起就紧绷着神经的我,看到她背影的瞬间,终于敢偷偷松口气。
可还没走进卧室,妈妈忽然又停了下来。
「反正明天周末不用上学,你今晚就去你爸遗照前跪着,好好反省一下的错误,听到了吗?」
我垂下头,掩去眼中的情绪,闷声道:「知道了。」
「咔哒。」
主卧的门被妈妈从里面合上,我犹如行尸走肉般走到爸爸的遗照前,跪在了光可鉴人的瓷砖地上。
哪怕已经进入夏天,瓷砖却依旧无比冰冷。
清晨,在清脆的鸟鸣中,主卧的房门被打开了。
跪了一晚上的我,浑身僵硬头昏脑涨,膝盖更是不断传来针扎似的疼。
「知道了错了?」
妈妈徐徐走到我身后停下,语气平缓地问。
我浑浑噩噩地点头:「知道了…」
她说:「行,知道错了就好,回房休息去吧。」
我如蒙大赦般往起站。
可大约是跪久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膝盖也又酸又疼。
要不是及时扶住身侧的墙,怕是还没站起来就要一脑袋扎回地上。
面对如此虚弱的我,妈妈却只说了两个字。
「别装。」
我咬了咬牙,哪怕眼前还是金星四飞,我仍旧不敢为自己辩解,只能强忍痛苦扶着墙一点点往房间挪去。
「楚袅。」
在我即将走进卧室时,妈妈又出声了。
我连忙停下,应激地挺直了后背,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等着妈妈发话。
「以后别再犯错,不然,下次就不只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嗯。」
我闷闷应了声,得到妈妈的允许后,终于回到了卧室。
周一,学校医务室。
「楚袅,你膝盖怎么了?」
我刚在医务室撩起裤腿,打算让校医给我检查下膝盖上的伤,医务室就进来两个同班同学。
窘迫难堪之下,我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
「看着像是摔倒了。」
整把棉球往碘伏里泡的校医,代替我回答了这句话,转而又看向那两个男生。
她蹙起眉,怀疑地目光从他俩身上一一扫过。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这次是怎么了?头疼腿疼还是肚子疼?」
被戳破谎话的男生尴尬地抓着短发笑笑。
校医却没打算惯着他俩:「再找借口逃课来医务室,我立刻就把你们之前编得那些理由也告诉你们班主任!」
「别别别!」
其中一个男生忙道:「我们错了老师,我们这就走老师!」
说罢,也不能校医再说什么,就立马拉着同伴跑出了医务室。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校医才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说完他们,该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