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戏台上光鲜的角儿,而我只是他的糟糠妻。
他随着剧团各地潇洒,纵情酒色。
我在家翘首苦盼,却怎么也盼不回。
那年寒冬,我带着孩子去找他,却撞上他演出结束,上了入幕之宾的床。
我心如死灰转身就走。
许多年后的一天,剧团应约在最高档的酒店演出,他作为名角儿在台上婉转。
不经意往台下一看,我坐在最上席淡定喝茶。
继续呀,不是爱唱戏吗?
好好唱呀别分神。
我18岁那年,继父和母亲给我订了一门婚事。
结婚对象是村上沈家的长子沈之桦,据说是很有名的淮剧团里的名角儿,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70年代,能进戏班唱戏是人人都艳羡不已的工作。
年纪到了,沈家父母想给他找个勤劳能干、老实的媳妇,而我江容则是出了名的老实能干。
两家父母在媒人的前线下互相见面,我只远远地见了他一眼,只觉得,挺高的。
然后我就嫁入了沈家,没有结婚证,没有婚礼,只是摆了几桌宴席,草草了事。
婚后好像也没什么不同,我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种地做家务,从侍奉父母到侍奉公婆。
我很想亲近沈之桦,因为我觉得夫妻应该相互依靠、相互体贴,但他好像不这么想,每天都呆在剧团里不回家。
结婚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父母需要他娶妻他就娶。
那天我去镇上,想看看淮剧团到底啥样子。
台上的沈之桦身着红色戏服,脸化浓墨重彩,扮作蔡伯喈,甩着水袖唱着《赵五娘》里的片段「探月思亲」。
戏腔婉转悠扬、百转千回。
我在台下仰望,一时失了神。
没过多久,沈之桦就跟着剧团一起远走,去全国各地演出挣钱,留我在家孤守空房,日夜盼着他回来。
家里的日子很难,沈家一共七个孩子,但是成人自立能赚钱的只有两个,其他五个都还是等着人养活的时候。
沈家老二也出去找工作了,沈之桦这么一走,家里的劳动力基本上就我一个新娶的媳妇。
我每天要做农活、洗菜做饭、洗衣打扫,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公公婆婆只会在我做农活累得要死不活的时候说两句风凉话。
“江容啊,我们沈家娶你进门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
“江容啊,今天午饭吃什么。”
“今天活干完了吗?没干完你的饭还是别着急吃了吧。”
......
好似沈家想娶进门的不是一个媳妇儿,而是一个免费长工。
就连沈之桦的弟弟妹妹在公婆的影响下,根本不叫我大嫂,也学着“江容——江容——”地叫我、使唤我。
我也曾不满过,拉过小姑子教育她:“你应该喊我大嫂,我好歹是你大哥的媳妇,能不能尊敬我一点。”
谁想到小姑子一句话让我如鲠在喉,“可是大哥好像也没把你当媳妇呀!而且爹娘也这么叫你的哇!”
清脆脆的声音说着刀子般的话。
我松开拉着她的手,眼眸低垂,此后就再也没纠正过他们。
是啊,他们不把我当回事,是不可能考虑我的感受的。
日子一天天难捱地过着,黑暗得透不出一丝光。
就在这时,黑暗透不过气的生活好像来了一点活气——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怀孕之后我的地位好像高了一点点,因为有希望生下沈家的第一个孙子,传承沈家的香火。
所有人都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儿子,只有我私心想是个女儿,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不像我这么憋屈。
生产的日子一眨眼就到了,我期间我写过好多封言辞恳切的信给沈之桦,希望他能回来陪陪我,看看孩子,顺便顶起这个家。
但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就连公婆写信让他回来迎接孙子,也被他推辞。
最后还是如了公婆的愿,我生下一个胖小子,看着白白嫩嫩的一小团,虽然不是女儿,但我仍然满心欢喜。
因为我有孩子了,一个可爱的小生命。
他成了我无望日子里的慰藉。
我忙着照顾他,也就能忘记苦和累。
公公给他取名沈钰,我却偷偷叫他江小球。
可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没有丰富的经验,江小球满月的时候,正是寒冬,他突然发起了高烧,毫无预兆,我整个人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江小球脸烧得通红,却一滴汗都没有,哇哇撕心裂肺的哭声简直是要把我的心哭碎了。
“小球不哭不哭,妈妈知道你难受,咱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用头抵着小奶团的头,亲亲小脸,哽咽着安抚,要是沈之桦在就好了。
我用被子把江小球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孩子骑不了车,我只能摸黑前往镇上的卫生所,给娃娃开了药打了针。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夜,他这才退了烧,失去气力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刚想松一口气,就看到了拦在家门口的有些来者不善的公公婆婆。
还没来得及询问来意,婆婆叉着腰开门见山:
“江容,我宝贝孙子你就是这样照顾的,照顾到卫生所去了!”
“我......”
她压根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大声嚷嚷,“既然你照顾不好,沈钰就交给我们照顾好了,我毕竟是六个孩子的妈,经验充足的!我们家大宝贝孙子可不能再让你这么瞎带下去了!这可是老沈家的香火!娶你进来是为了为什么你可别忘了......”
村上的人渐渐围过来,谁不喜欢看热闹呢,再说沈家娶了媳妇之后咋样大家一直想知道呢。
又来了,喋喋不休的输出嫌弃。
要是平时我就忍气吞声过去了,但是她居然想抢走我的江小球,他可是我这无趣的老黄牛生活里唯一的光亮与慰藉。
我决不允许!决不允许!决不!
抱着小球的手臂更加紧了紧,奶团子好像感受到我的焦虑,皱了皱眉头哼唧了两声。
怎么办?我得想个办法......
余光瞄到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群,我心里有了对策。
扑通一跪,公婆和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我抱着江小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掉,抬头泪眼婆娑地哭嚎:
“爸!妈!你们这是要刺穿我的心呐!沈钰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忍心让我们母子分离呢?!”
我又转向围观群众,企图获得支持,“再说了,我丈夫常年不在家,我一个人真的叫无苦伶仃两个说话人都没有,我每天看着宝宝就开心!”
“要是,要是一定要这样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声嘶力竭、双眼通红。
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表演还是真情实露。
又或许,都有吧。
无论如何,江小球必须留在我身边!
公婆哑口无言,长满褶皱的脸更加皱皱巴巴,脸色闷青,急躁扫视周围看热闹的人。
这时候他们再想闹着把江小球带走就显得非常不近人情了,不要脸如他们也是会在意村里的闲言碎语的。
铩羽而归,公婆只能任由宝贝孙子继续待在我身边。
我松了一口气,卸力瘫在地上,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儿子,眼睛发酸。
在家里一直这么干农活根本支撑不了一大家子的开支,再加上随着江小球长大,不能饿着他,不然长不高面黄肌瘦我真的会心疼死。
可是我一点书都没读过,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嫁给继父,继父压根没让我们俩上学。
后来母亲和继父又生了一个弟弟,连母亲都不在乎我们了。
我和姐姐只能每天在家做活,去割猪草、插秧、播种......就连生病了,也不敢吱声,我发高烧都只能硬生生想挺过去。
等姐姐发现我不对劲时,我已经烧糊涂了。
她连忙去告诉妈妈,那时妈妈正在给弟弟喂奶,继父坐在旁边的饭桌上喝酒。
他光着上半身,脚大咧咧搭在椅子上,一只手搓脚一只手端着酒杯,看见母亲在旁边喂奶,还粗犷着嗓子嚷嚷:
“恶心死了!我搁这儿吃饭呢,露着个胸给谁看呢!去屋里头喂去!”
母亲怯怯看了姐姐一眼,默不作声进屋去了。
姐姐一时间有些呆住,继父把目标转向她,“干什么!要钱没有!”唾沫星子飞溅到姐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