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慰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九重宫阙里的公主。
他说我粗鄙不堪,无用至极,不像她知书达理,兰质慧心。
说我又笨又瘸,不配嫁他为妻,闹得全城皆知他要退婚。
当娇贵的公主驾临府上,耀武扬威地要我取消婚约的时候,我笑了。
她哭着走的时候一定是想不明白吧。
程慰是必然会娶我的,而且必须,只娶我。
城东程家大公子程慰,晋阳城无人不知的纨绔子弟。
他目不识丁,胸无点墨,身上没有世家公子一分该有的贵气。
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我爹的书院欺负我。
邻里都说我可惜,明明长得那般好看的丫头,可惜是个瘸子。
我倒从不为此感到自卑。
我长得明艳动人,程慰说我是丑得惨绝人寰。
我温柔典雅,程慰说我粗鄙不堪。
我饱读诗书,程慰说我无用至极。
反正在程慰眼里,我就是个吃人的母老虎。
那日我随表姐去城东程府作客,程慰死也不见,把自己幽闭在房。
刚到后院,就听见房内传来的哭嚎声。
“若逼我娶李雪,我程慰宁愿一死!”
表姐怕我心凉,握紧了我的小手,仅小细微地偷瞧着程家主母的颜色。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扬声朝屋内大喊。
“好啊!如若公子升天,我愿与公子同陵而葬!”
屋里的人好生跳脚,气得直摔东西。
“你竟然如此咄咄逼人!那本公子唯有去了这秽根,断了你我之孽缘!”
他话还没有说完,程家主母便一脚踢开了房门。
“混账东西!”她冲进去,当众甩了程慰一个耳光。
程慰也顾不得颜面了,跪地哀求:“母亲!我是绝对不会娶外面那个母老虎的!”
我闻言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双手叉腰说道。
“哦,明日我便自请离城!”
“别呀!”
程家大夫人揪着程慰的揪着耳朵,让他跪在我面前。
她边安慰我,边责骂他道:“别说皇上赐婚不能违令,就算没有赐婚,你也必须娶她!”
“为什么必须是她!这个丑瘸子,我不要娶她!我要娶的,是当今的云宁公主!”
“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我看着他们在我眼前追打,脸上笑着,心里却是苦的。
程慰喜欢云宁公主。
冬日雪花分散之时,身着绯衣的公主在皇家宴会上跳了一曲《惊鸿舞》,容貌娇艳,绮丽无比。
同我这个晋阳第一才女相比,她有种别样的美丽。
只一眼,风流成性的程慰便收了心。
而我,跟她是云泥之别。
我当时是真的恨他。
更烦恼他说我又丑又瘸。
我看着自己手臂上狰狞的疤痕,那是六岁那年程慰把灯笼摔在我身上烧的。
我的腿,是当年他动了我的马儿,我摔下马断了腿,好不容易接上,现在却是个瘸子。
所以我决定了,他也别想好过。
“哎呀!”
我故意穿着跟云宁一样的绯衣,站在晋阳最大戏台子上,然后故意借着跳舞的时候,摔倒在程慰面前。
“颜之厚矣!”
我跌倒在程慰面前,也跌倒在晋阳城所有名流面前。
“无碍。”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于是第二天趁着他来府中上学,逼着我爹让他留下程慰吃饭。
我将他喜欢的菜一股脑全部扔给他,装作看不见他将东西悉数扔给旁边阿花的动作。
对了,阿花是我娘养的猫。
我也不恼怒,怯生生地递上我亲手绣的荷包。
“丑死了。”
程慰撇了撇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二哥一巴掌呼了过去。
“老子妹妹花了好几个晚上绣的,手上可是千疮百孔。你不收也给老子收着!”
我二哥跟我们几个姊妹不一样,他志在四方,现在已经是个撑得起一片天的将军了。
但是唯一不变的,便是对我这个小妹宠的紧。
程慰没法,面色难看地将那荷包收了回去。
我看着程慰手上那个丑不拉几的鸳鸯,早知道绣荷花了。
后来我就整日缠着程慰。
赐婚的日子一天天来了。
按照规矩,女子出嫁,不得见未来夫君,但我是谁,自然不会在程慰面前装作矜持。
喝了点酒,我还像小时候那样,趁他不备跳上他的背。
程慰被我吓得踉跄,但是还是扶住了我。
我的额头抵在他颈间,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侧。
“程慰,你......”
“我什么?”
程慰反问我。
我这人,一喝酒就不得了,但是今天不一样。
酒里掺了水。
“你,可不可以,有这么一点......喜欢我?”
十九岁的程慰后背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柔弱,我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他没有回复我,只是呼吸越发不稳。
我勾了勾嘴角。
表姐这招,果然有用。
他就这般背着我,夏日的晋阳城很热,伴着几声蝉鸣,一步一步,他大汗淋漓。
“表姐,我确定,程慰肯定对我动心了!”
我兴奋地讲述着那晚的情况。
表姐敲了敲我的头,然后喂我吃了块糕点。
“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表姐指着我滚烫的耳根。
“胡说!”
我着急解释。
“我才不会喜欢他,表姐,你说,我什么时候跟他分开合适?”
表姐心疼地看着我那块裸露出来烫伤的疤痕。
“不急,你们尚未正是拜堂。”
“哐当!”
我和表姐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
等我冲出去看的时候,门外只剩下一罐打翻的蜂蜜。
我心疼地蹲在地上。
“白瞎了这么好的蜂蜜,你可是最喜欢的。”
表姐摸了摸我的头。
我却看到了罐子底部那块破碎的程家印记。
晌午十分,哥哥怒气冲冲地进了家门。
“太气人了!这程慰,真当我李家没人了?”
我听到程慰的消息,瞬间来了精神。
“哥哥,这是发生了何事?”
哥哥牵着我的手。
“你的好未婚夫婿,今日当着全晋阳城的名流之面,说他程慰今生非云宁公主不娶,现在倒好,在城中被人围着嘲笑。人家云宁公主根本不搭理人家!”
我的心陡然一缩。
小时候,程慰来我府中上学,那些世家公子就个个都欺负他。
只是程慰圆滑,不久就被欺负回去。
我赶到酒肆的时候,那些公子哥正将醉酒的他团团围住,说话极为下流。
我怒气上涌,第一次当众动怒。
“你放肆!”
说话的人撇了我一眼,声音里满是嘲讽。
“哟,死瘸子,你家未婚夫婿都不要你的,现在还在这里想救他?还什么晋阳第一才女,我看现在就是个晋阳第一笑话!”
我瞬间涨红了脸,将身上的佩剑直指那人的喉咙。
“滚!”
可是我没想到,一直在一旁默默无语的程慰竟然出手推了我一把。
他出手极狠,我来不及反应。
我的剑瞬间掉落,而我直直从那酒肆二楼甩了下去。
疼痛铺天盖地地落在我的身上,每一处仿佛都要了我的命。
那些公子的嘲讽盘旋在我耳边。
“死瘸子。”
“滚。”
这两声像针一样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意识模糊,朦胧中,我看到了楼上望着我无动于衷的程慰。
身子那么痛,却抵不过心里的痛。
醒来的时候,二哥坐在我床前。
“程慰他......怎么样了。”
二哥听到我说这话的时候面色难看。
“别想了,今日爹爹请圣上做主,为你退婚。皇上还在考虑。”
一旁欲言又止的表姐被哥哥带了出去。
直到第二天,表姐才告诉我。
爹爹刚提出来退婚,程慰就说随意,他只想求娶云宁公主。
我躺在床上,眼角落泪。
“爹爹,这个婚,我结!”
我不会让他如愿。
我这辈子,为他受尽折辱,他凭什么,逍遥自在?
全府上下说我痴傻,只有我知道,我有多决绝。
待我伤势痊愈,已经到了婚期。
迎亲的花轿落在我房前,聘礼摆满了整个李家。
十里红妆,气派至极。
可是没有新郎。
我忍受这看客们的指指点点,安抚父亲母亲独自完成了婚礼。
洞房花烛夜,我坐在新房,紧张地攥着衣角。
房门被粗暴撞开,程慰一身酒味。
“小姐好生休息,程某不奉陪了。”
我立马掀开盖头。
紧张地忘记了,新娘掀盖头,乃是大凶之兆。
“你什么意思?”
程慰直直地看着我,冷漠中带着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