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溺爱我,我声色犬马,他夸我活泼。
妹妹读书,他骂她木讷。
但暗地里,他日日陪她念书到深夜。
后来父皇不装了,干脆要杀我。
那我也不装了,篡位!
父皇传我过去一同用晚膳,突然开口问:「小鱼儿,你喜欢文状元还是武状元?」
我咬着嘴里的糕点愣住了,半晌:「父皇,一定要选一个吗?儿臣可以两个都要吗?」
宫女和内侍瞬间跪了一片,浑身打抖。
大泗朝对女子的规训是很多的,我这样的言辞放在平常女子身上,浸猪笼都不稀奇。
但父皇并不会同我计较,他一向宠爱我。宠到了哪怕案上飞满了参我荒淫无度的奏折,他也依旧对我和颜悦色的地步。
果然,他听了我的话更高兴了,他甚至夸我有志气。
「父皇把天下俊才都给你做面首。」
我吃饱了饭犯困,便一个人溜到花园里头玩耍。
假山上有个山洞,我扎起裙摆就爬了上去。
洞里凉爽,开着淡紫色的小花,我低头专心闻嗅,只觉这真是个好地方。
「连雨?」洞外突然传来噗呲一声笑。
我吓了一跳,探出头往外望去,只一眼便气恼起来,是连锦。
连锦比我大一岁,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在宫里,只有她会直呼我连雨。
「你又爬山洞里,真是没有皇室仪态。」她走过来,一脸鄙夷。
我不高兴地走出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你怎么来了?」
「我是路过的,我要去上书房。」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的模样,骄矜得像只孔雀。
「行了,你慢慢玩吧,我也该走了,还有一大堆的课业等着我呢。要是像你一样清闲就好了,成日只用划水爬山。」
父皇的确是最宠爱我的,我是宫里最受宠爱的春去公主。只要我要的,无论多新奇的玩意儿,父皇都会送到我手里。
我得意洋洋地说:「谁让你不讨父皇喜欢。」
连锦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
她笑了一阵,看我的眼神竟然称得上怜悯:「你说是就是吧。」
我被她笑得无所适从,跺了跺脚,大声:「本来就是!父皇才不会逼着我做太傅的课业。」
「是是是。」连锦收了笑,理了理笑得有些乱的鬓发,提起裙摆转身要走。
她走出两步,我看着她端庄的步态,忽然心里一紧。
「喂!」我大喊了一声。
她有些疑惑地转过身,看着我等我的下文。
我捏紧手里刚刚爬山沾上的土块,慢慢走过去:「你最近在学什么?」
「算数课,礼法课。」她不明所以。
我抿了抿唇,扯出一个笑:「真没劲,有骑射课你记得叫我。」
她白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却在原地没由来地发抖,我感觉好像哪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比如刚才我学连锦慢慢走的那两步,像她那样好看的走路原来是那样累,比我爬山还累。
赐婚的旨意下来了。
不是文状元,也不是武状元,是祝还明。
前朝太子,祝还明。
母妃气的一直在哭:「怎么能把你嫁给祝还明呢?怎么能把你嫁给姓祝的呢?姓祝的是什么人呀!」
姓祝的是前朝的人嘛。
母妃还在哭,我的母妃是很好看的,巫楚女子杨柳腰,父皇很喜欢她。
她也是宫里唯二敢骂父皇的人,另一个敢骂父皇的就是太后了。
母妃抱着我哭个不停:「你父皇怎么能把你许给姓祝的呢?这叫你以后如何自处呢?」
其实我觉得还好,这件事儿哪有那么严重呢?
我在《后樊书》中看到过一样的事,樊朝九公主也被许给了前朝皇子,那两人不也过完了一辈子么。
于是我试探着安慰母妃道:「那樊朝九公主不是也……」
「那能一样吗?」母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那樊朝九公主的夫婿是个废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汤药作饭吃的。祝还明呢?他是前朝太子,他是前朝杀神呀!」
我想不明白其中区别。
我的脑子泡在丝竹管弦里太久,已经锈了。
母妃只是哭,哭完又去上香,也不解释给我听。
她一会说我不明白,一会又说不明白或许还更好些。
我彻底糊涂了。
母妃不说,那我就去找父皇。
我到了上书房门口。
我还没靠近,就听见连锦号啕大哭。
「父皇,你就那么偏心连雨?连祝还明都赐给她!」
父皇一声笑:「锦锦,你也知道祝还明?」
整个大驷朝谁会不知道祝还明呢?
粟特语、震雪刀。文武双全四个字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风姿又卓绝,「二十四桥春雨月,淮南风亭祝还明」,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京都少女们的窃窃私语,一半都有关祝还明。
连锦抽抽搭搭,没说话,脸却红了。
父皇给她拭去眼泪:「你呀!还是女儿家心思。你们女儿家在看祝还明,可你有没有想过,臣子们更在盯着他?」
臣子们是很恨祝还明的,父皇案上的折子,一半是参祝还明的。
如果眼神能杀人,祝还明已死了千百回了。
连锦不哭了,可她还是不甘心:「那也便宜了连雨。」
「祝还明以后是要死的。老话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父皇会留着前朝太子吗?到时候抄家灭门,连雨不死也得脱层皮。」
「锦锦,你记住,你才是父皇和母后延绵的尊贵皇室血脉。连雨不过是个巫楚女子,你别总看父皇平时给她那点便宜,你只看她现在风评多坏?朝臣多恨她?不过是个工具罢了,用完也就弃了。」
父皇一字一句,耐心地解释给她听。每个字都像针,细密地扎在我心上。
巫楚女子。
巫楚女子杨柳腰,父皇灭了母妃的族人,将她撸回宫,封为淑妃,生下我又封为春去公主。
他给母妃建造林芳园,给我乐伎管弦。
他纵容母妃不守宫规,允许我荒废学业。
他说喜欢我恣意热烈,他也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难怪要给我和祝还明赐婚。
因为我和祝还明是一样的,都是非他族类,都是要被除掉的。
婚期定的很仓促。
母妃还没擦干泪,我已经被盖上了红盖头。
我坐在床沿,听见屋外有来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他在我面前站定,我从盖头下看到了一双喜鞋。
大红金色,龙纹凌然,和我的凤凰是一对。
我还在愣神,盖头被猛地挑了开,光线明暗变化太快,我眼前一晕,回过神来已经跌入了一双沉沉的的眸子。
我愣住了。
他生的极好,比坊间传闻的还要好。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嘴,星目剑眉,垂眸活似一尊小玉像。
只是脸很冷,看我的眼神冰凉,几乎不沾一丝活气。
我咽了咽唾沫,因为紧张而轻声地喊:「祝还明。」
女官在一旁挤眉弄眼,我知道我叫错了,我应当叫他夫君。
可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嗯了声,长臂一展,从桌上勾了碟什么到我面前。
他看着我:「吃点东西吧。」
我是很想吃,但礼官的教导我还记得,便小心地问:「我们不喝合卺酒吗?」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合卺酒,笑了声:「公主这么着急?」
我感觉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喜酒,更像是在看毒药。
他笑得冷,我有些怕他,只好有一说一:「喝了合卺酒,才算是结为夫妇了。」
「结为夫妇。」他念了念这几个字,搁下那杯合卺酒,没有递给我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道,「公主是喜欢我吗?」
他很漂亮,但看起来实在是脾气很坏的模样,讲了这许久的话他还是冷冰冰的一张脸。
于是我抿了抿唇,小声地说:「不喜欢。」
空气静默一瞬。
祝还明终于笑出声来,那漂亮的脸终于不再仅仅透出寒意。
他饶有兴致地问:「那为什么想与我结成夫妻?」
「我没想。」我老老实实交代,「但是父皇的旨意下来,谁也违拗不了。我要是非要拧着来,肯定会牵连母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