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澄对我说,我是他唯一的妻。
后来我难产死在榻上,被褥下一片猩红,是我未出世的孩儿。
“死了也好,她有什么资格生下景澄的孩子?”
再次醒来时,我回到了漠北。
我重生了。
看着漫天黄沙,我发誓。
这一世,我一定要韩景澄偿命。
“阿姐?醒了?”
我睁开眼睛,夏凌额上留着几颗汗珠,嘴里喘着气。
我看向原本死去的弟弟,十分诧异。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阿姐怎么糊涂了?今岁是元和三年了。”
我紧紧地攥着被子。
有些艰难地接受了事实,我重生了。
元和三年,中原与漠北交战已经一年半。
阿爹与阿娘早就死在了战乱途中。
此时的我还未遇到韩景澄。
韩景澄....
我偏过头,努力忍住眼泪。
当初我怀着身孕,迫不得已才和韩景澄回了中原。
因领兵有功,皇帝开恩赐婚。
“夏沁,陛下的圣旨我不能不受。”
我在深院中受尽苏禾羽的欺辱。
他踏进中原后,大举进攻漠北,毫无顾忌。
最后我落得个抑郁而终的结局,就连我的孩儿也....
胎死腹中。
这样的仇,我不能不报!
夏凌在我旁边絮絮叨叨,我出神地看着窗外。
我随韩景澄回中原的前一晚,夏凌死了。
我在漠北唯一的牵挂就这么断了。
他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烧鹅,深夜从军营里跑回家看我,却被韩景澄的人截在半路。
漠北的好儿郎在他最熟悉的流沙中慢慢地失去了呼吸。
我缓缓闭上眼,被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仇恨几乎要溢出。
“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军营里怎么样?”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仍然有些沙哑。
夏凌扶起我,转过身去倒水。
“都是老样子。别的倒是没什么。哦....最近来了位小将军,好像叫安嘉曾...不对...安嘉...安嘉泽!极其骁勇善战,在他的带领下,军营里的士兵士气大涨。对面正有节节败退之势呢。”
我接过他递来的皮囊水袋,皱了皱眉。
怎的前世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无事便回去吧,等入夜就麻烦了。”我缓缓开口,没再多问。
等夏凌走后,我有些吃力地下了床。
看着熟悉的四周,眼眶中有些酸涩。
“咚咚咚....”
“请问有人在家吗?”这声音....我回过神,眼中的绝望早已被仇恨代替。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咚咚咚....”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呼吸不过来。
我环顾四周,余光间瞥到了砧板上的匕首。
“有人在家吗?”
我慌忙地把匕首藏在衣袖里,打开了门。
倒像是许久不见的故人,他一袭戎装,眉宇锋利,面上比在中原黝黑了许多。
我攥紧袖中的匕首。
“我是走到这里的流民,想向姑娘讨口水喝。”
“那你等等。”
“砰”的一声,我有些虚脱地抵在门后。
上一世,韩景澄被自己人暗算,重伤躺在洲山脚下躲避追杀。
怎的他如今自己找上了门?
我放下匕首,深吸了口气。
不能如此莽撞地杀了他,还有一个活在中原的女人等着我。
我打开门,把斟满水的皮囊递给韩景澄。
“外面风沙大,进来吧。”
“实在打扰姑娘了,只不过我走了许久,才发现了一户人家。”
我沉默地用食指点着方桌。
如若不是活过了一世,见到了眼前人的真面目。
只怕还要被这一脸真挚,说着满口谎话的人给骗了。
我盯着他身上穿着的漠北将士的军装,心里暗暗一痛。
韩景澄折磨人的本事我是见到过的。
铁骨铮铮的军兵有几个能熬得住断手断脚,拔舌断牙,抽筋剁骨....
“既是流民,身上怎么穿着戎装?”我挑了挑眉,心里不悦。
韩景澄喝水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笑道。
“家里人因为战乱都葬在了黄沙里。我扒下这身衣服也是为了自保。”
“原来如此,夜里的流沙是会吃人的,你这是要去哪?”见我步步紧逼,他倒是从容得很。
“姑娘可曾知道洲山?”
窗外风声呼嚎,屋内静谧非常。
洲山是漠北军营的驻扎地。
“你去那里是想从军?”我将视线从桌上的烛台移向他的脸。“我不知道洲山在哪。听闻那里是漠北唯一的绿洲。”
“既然如此....”韩景澄把皮囊水袋扔到地上,拍了拍手。
一群围着黑色面巾的人悄然出现在门口、窗边....
“那我便等到姑娘想起来为止。”
韩景澄的脸猛然逼近,他掐着我的下颌,手指微微用力,随后转过身下令。
“带她回迂崖。”
我在内心冷笑,果然猜的没错。
迂崖,山如其名,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
韩景澄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心急想要立功。
自请带兵,出征漠北,自然会选在这种地方。
不过只有一点,迂崖山颇为险峻,寸步难行,粮草只能放在山脚。
韩景澄快步跨出了门,我回头望向砧板。
上面刻着,“迂崖,粮草。”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空气中夹杂着血液和排泄物的腥臭....
我被钉在牢架上,手筋尽断。
眼前的男人正撇着杯中的茶沫,浅浅抿了一口。
我忽然想起前世。
他仍假装着漠北的将士。
荒凉黄沙中,他和我说,我是他唯一的妻。
漫天星野,连同我自己娇羞的样子,一齐映在他的双眸里。
“好。”
我抬起头,前世的他与此刻的他渐渐重合。
“不愧是漠北的女子,一身硬骨,满腔傲气,真是佩服。”
我看着面前的人,发出一声苦笑。
“我都说了我不知....”口中的血腥味一起涌了上来。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开门时袖中藏着的匕首是怎么回事?”
瞳孔猛地放大,我有些不知所措。
韩景澄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沉沉地思索着,现今已然过去了三天,夏凌还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莫非..刻在砧板上的消息也被他知道了.....
见我如此反应,韩景澄嘴角微微勾起,眸底的狠厉却不减分毫。
“姑娘还是好好想....”
“王爷不好了!我们的粮草..”韩景澄的话音未落,一个士兵匆匆跑来,“我们的....粮草被....烧了!”
是我多虑了。
我不顾疼痛,大笑起来。
“王爷还是顾好自己吧。”
“不要把命折在这里了。”
“哦?既然这样,我们一起死如何?”他拿起烧得火红的炉钩,随即狠狠地贴上了我的腿。
我紧紧地咬着牙,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混着血污一起流到我的嘴角。
真苦...
“来人,把她押上去。”
夜里的大漠不似白日里那般雄浑,却露出一丝荒凉悲壮。
“阿姐!”我站在迂崖上,看到了几日不见的夏凌。
眸光一转,我才注意到站在夏凌身边的人。
他身着白袍银铠,清朗的眉眼里敛藏着兵戈铮然。
“韩景澄,你已经沦落到以要挟我漠北子民来达到目的了?”他淡淡一笑,一腔温柔便破开铁骨渗出来。
隔着数十米,我与他遥遥相望。
想必,那就是安嘉泽了。
“可惜,粮草尽绝。你又能坚持多久?”安嘉泽挽起银弓,搭起羽箭。
“人,你到底放还是不放?”
“咻”地一声,利箭凌空而发,划开空气,摁在左肩上的重量忽地消失。
我转过头去,押着我的人胸口中箭,躺在地上痛苦不已。
“中原人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安嘉泽缓缓地搭上另一支箭,这次却瞄向了我身边的韩景澄。
腿间隐隐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着我。
韩景澄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即便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他也会选择鱼死网破。
安嘉泽将箭射出的前一秒,韩景澄将匕首架到了我的脖颈。
“调用了这么多人马,就是为了救这个女人?”
安嘉泽把拉开的弓缓缓放下,右手懒散地把玩着利箭,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眼神却冷漠得很。
“你这话说得,对也不对。我确实不想要你的命。”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的仇,一条命可还不完。”
我微微抬起头,只望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匕首紧紧地抵着我,脖颈间一片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