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岁生日这一天，我选择了自杀。
我独自一人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在医院的天台上点亮蜡烛。
烛火摇曳中，我好像看到了好多人。
我默默对蜡烛许愿：没有我的人生，你们一定要过得开心啊。
吹了蜡烛，我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砰！”
坠落在青石砖铺就的地上，一阵猛烈的剧痛后，我的意识渐渐涣散。
慢慢的，我感觉整个灵魂都好像飘了起来，缓缓离开了地上的那具肉体。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第一次做阿飘，我有些惊奇地悬浮在空中，俯视着这一片小小的土地。我看到了我残破的身体下满是鲜血，看到了惊慌的人群在呼喊救援人员，还看到了——
哥哥！
如果说我临死前有什么遗憾，那便是我有一年没见到哥哥了。
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从学校回来，但是能见到他，我还是很高兴。只是哥哥好像变得苍老了很多，一定是在外面打工累的吧。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蓝色衬衫，脚上还是我小时候送给他的那双盗版球鞋。这么多年了，他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赚的钱只留下一些作为学费和生活费，剩下都寄回了家里，自己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我有些心疼，想上去抱住他，手指却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躯。
是哦，我已经死了。
哥哥的眼睛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满是鲜血的身体，四周是这次来陪我送奶奶来医院的好心邻居们，正七嘴八舌地围住了他。
“成子啊，你可算回来了。哎，你家老太太为了省两站路的车费，硬撑着要走回家，结果就不小心路上摔倒了，发现得晚，再加上筹押金花了些时间，最后就没抢救过来……”
“你妹妹来医院的时候，看上去整个人就不太好，一直在哭。我想安抚她两句，结果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医生说你奶奶没抢救过来，她就哭着喊着进去要看，力气特别大，谁也拦不住。”
“这外面乱七八糟的，大家都在找医生要个说法，谁也没注意到她啥时候就跑出去了，大家伙现在都在找她，谁知道会……”
他呆呆地没有回话，伸出手颤抖着摸住我的脸，硕大的泪水滴落在我脏兮兮的脸上。
突然，他反应过来，对着护士大叫道：“还有呼吸！我妹妹她还有呼吸！快救救她！救救她啊！”
我居然还有呼吸？
我惊讶地看着那具还在呼吸的躯体。
可我现在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我的身体被推进了抢救室，我一时忘记了自己已经是阿飘了，焦急地对着哥哥喊：
“别救了！要花很多钱的！为了我，不值得！”
反正我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和不幸，这样的我，还是死了吧。
我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在怀上我的时候，我的哥哥已经三四岁了，而妈妈正在和父亲准备离婚的事宜。
妈妈身体不是很好，最终决定不堕胎，把我生下来。可因为我的诞生，不仅让贫穷的家里雪上加霜，更让本就决议离婚的父母处境尴尬。
原来——真的有小孩子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
我出生的时候，久旱的村庄，下了一周的春雨，读过几年书在村里学堂授课的村长，说我是个小福星，笑着吟出一句诗：“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妈妈听到这句诗，眼睛有了一丝亮光，说那这孩子就叫小鱼吧。
父亲是个村里有名的懒汉，奶奶和妈妈都拿他没办法。他成日除了在炕上躺着，就是出去和别人打牌赌博和吹牛，家里的家务都是奶奶和妈妈在做。妈妈出了月子后，便去别人家里做工去了，每个月会回家一趟。
听奶奶说，在嫁给我父亲之前，我的妈妈是村里最受欢迎的大姑娘。她读书读得很好，干活麻利，长得也好看，村里说亲的特别多。不过在我们这个村子里，女孩儿一般18就嫁人了，虽然妈妈还想继续读书，但是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还没有因为挪用公款被邮局开除，有稳定的工作，于是这两家一拍即合，强行把这门亲说成了。
而我的妈妈，是从课堂上被绑回家成亲的。她哭着喊着跪下来求姥爷让她继续上学，但还是被娘里人无情地拖入了婚礼现场。
从那以后，妈妈眼睛里的那些光芒就消失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奶奶的表情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后来我知道，那是怜惜和后悔。
从小我就知道，家里不富裕，我总是想用自己的办法让家里人好过一些。我6岁就可以站在凳子上，给家里的人烙饼，8岁就会自己做小衣服了，也可以帮着奶奶腌咸菜，生豆芽在集市上卖。
奶奶教我怎么招揽生意，我很会叫人，村里的叔叔阿姨都很给面子，经常下午三四点就把货卖完了。和奶奶推着卖空的小车回家的路上，奶奶一直夸我，又能吃苦又会来事儿，真是她的小棉袄。
我最喜欢在卖咸菜时数钞票的感觉了。记得有一次，我们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大主顾，一口气包圆了所有，还预定了下一次的货，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钱。
奶奶看到我小财迷的模样，笑眯眯给我抽了一张红色的毛爷爷，说留着给我买吃的。我却摇摇头，转身去地摊上给哥哥选了一双最贵的球鞋。
哥哥从小就是班里的运动健将，所有的跑步或者球类比赛，只要他前去参加，就一定会拔得头筹。
我曾经看到过哥哥为了准备比赛，在操场的赛道上奋力奔跑的样子，他浑身都是汗水，脸色却溢满了笑容，眼睛盛满了光。
直到前两天，我无意中听到他在和奶奶请求买一双新鞋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唯一一双运动鞋在比赛里坏掉了，不能继续参加比赛。
好不容易赚到了钱，我希望可以送给哥哥一份他喜欢的礼物。
果然哥哥收到礼物后很开心，他开心地把我举到空中，大喊：“谢谢我的好妹妹！”
后来我才知道，那双鞋是盗版的，但是哥哥也不介意，一直穿着那双球鞋，十分珍惜。
妈妈每个月回来一次，一般会待上一天一夜，走的时候会给奶奶一个小纸包。只是如果不巧遇到喝完酒的父亲回来，就会吵着要把那个纸包拿走。
这时父母便会在房间里吵架，尽管哥哥总是会把我拉开到一边，可是我还是听到，妈妈对着那个我应该叫做父亲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如果不是生了小鱼！我绝对不会再和你过一天！”
确实啊，如果没有小鱼，可能妈妈可以过上更好的人生吧——
可现在，妈妈背走他乡，奶奶也死了，都是因为我。
小鱼，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这场抢救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哥哥一直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焦急着等待着，他的嘴里念念有词：“老天爷，老天爷，我求求你，一定要让妹妹活过来，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我一直在他的身边陪伴他，感觉到很难过。
我真心希望这场抢救不要成功，我真的不愿意再成为哥哥的拖累了。
三年前，我和哥哥同时进行中考和高考，家里一向拮据，我遗传了母亲的聪慧，一直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这次中考前三十就有奖学金，所以我本以为奖学金势在必得，但是没想到，一向成绩优异的我却正好考了第三十一名，和奖学金失之交臂。
巨大的失落感涌来，我自责地和奶奶哭了一次，奶奶安抚我，家里现在情况还好，肯定不会短我们的学费，让我放心。
哥哥也考上了一个不错的二本，正当我们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新学校的生活的时候，父母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