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坟头草都三米高了，你怎么还没发现我死了？”
我用尽力气对着那边写着奏折的人嘶吼，然而喊完之后，没有回应。
就像是被世界彻底遗忘一般，我漂浮在空中，在墨尘身边。
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让人掌着灯，儒雅温和的脸上此时带着笑意，这是他为官几年不曾流露出的笑容。
“大人，您似乎很高兴？”掌灯的小厮忍不住询问。
出于好心情，墨尘回答了这个问题：“明日，我就可以见到她了。”
这是墨尘当上丞相的第三年，亦是我死去的第二年。
墨尘自幼与我青梅竹马，大梁十三年时，墨尘十二岁，他以七步成诗，被当今的皇帝看中，成为大梁最小的谏官。
此后更是得了皇帝的独女，青莲公主的赏识，一路青云，十八岁成了丞相。如今二十有余，皇帝陛下问他为何不娶亲，有意将青莲公主许配于他。
墨尘只道，自己心有所属。
完成了青州赈灾一事后，墨尘接到家乡的来信，说，白郁南将要过来投奔他。
白郁南是我的名字。
因为当年成官，我与他闹了别扭，硬是不愿和他在一起。
如今这几年过去，墨尘陆陆续续写了一些家书回去，有意向我服软，希望能够原谅他。
我原谅他了，却是在两年前就已经原谅了他。
这封信，是两年前的信。
为何这个时候到我不清楚缘由。
只记得我死去那天，是下着暴雨的，一伙蒙面的黑衣人突然闯进我的客舍。
在我尚未回过神之时，一刀捅进了我的腹部。
似乎是确保我死透了，那几个人分别在我的脸上，身上，各自扎了十几刀之后才离开。
我记不清当时是如何疼痛了，我亦记不清是谁处理了我的后事，当我转转悠悠醒来时，便就是到了墨尘身边。
可能是怨念，亦有可能是我未见到他的执念，这么漂浮在他身边已经两年了。
“大人，公主殿下来了。”
约莫是第二天早上，青莲公主便来了。
青莲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整个皇室都十分宠爱着她，年仅七岁便给了封地，然而这些年因为婚事一直留在京城。
我知道，她很喜欢墨尘，很喜欢很喜欢。
墨尘忙着接我，对青莲公主并未太多在意，只消吩咐了下人。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只是臣有要事在身，无暇分神，请公主殿下恕罪。”
下人将原话转告给青莲时，那一向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公主殿下第一次急得掉了眼泪。
墨尘没有丞相的架子，穿了件中衣薄衫就早早赶去了码头。
早春，乍暖还寒，晨起更是薄雾层层，打湿了墨尘外面的衣衫。
我伸手想要拭去他身上的雨露却触碰不到实体，魂体踉跄了飘到了另一边。
早起的渡口没有什么人，唯有船家两位。
“公子在等人？这么早？”两位船家忍不住打趣。
墨尘笑道:“心上人，她今日来见我。”
可惜，他注定是见不到我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早晨等到了傍晚，霞光从西边折射在湖面上，碧波粼粼，十分好看，这意味着明天将是一个好天气。
看着他手中的信纸从平整变的扭曲。
“小伙子，你的心上人还来吗？我们都要回家了。”船家好心提醒。
因为过了这个时间，就不会再有船来渡口。
“我还想……再等等看，也许他是在和我闹脾气。”
挺拔的身形此刻像是疲惫了不少，就连语气都变了调。
“别等了！我求你了！”
我在旁边叫着，然而却无人听到，就连风从我身体穿过都没有一丝停留转弯。
他等到了深夜，等到了街上不再有一丝的烛火光芒，等到了更夫敲起了三更的锣。
“回去吧。”
我轻声呢喃。
而这份呢喃像是被他听到了一般，原本暗淡下去的目光忽然闪烁了起来。
“我记错了时间么？”
他口中念念有词道，一边打开了信纸，信上说，卯时会到。
却没有说，何日卯时。
也许不是今天，是明日？
墨尘就像是重新发现了宝藏，将信纸揣到了怀里匆匆地回了府。
府前灯火通明，老管家早就急红了眼，剩下一旁站着的青莲公主，神色却异常冷漠。
“你去见了谁？”
私下里，青莲公主对墨尘是极好的，不仅在方方面面照顾他，就连他没有处理完的人和事都会帮忙处理掉。
两个人表面为君臣，实则朋友，只是这份朋友之情，大概是青莲公主默认的。
“天色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公主府吧。”
“你告诉我，你见了谁？！”
珠翠钗环，叮叮当当，公主殿下动了怒，身边的下人吓得跪了一地。
“臣的未婚妻。”
“墨尘！你应该知道本宫对你什么意思，你如今这般视我如无物，是觉得本宫不敢对你做什么，还是说本宫不敢对你家做什么？！”
墨尘的表情极冷极淡。
“公主殿下，臣回答过您的问题。”
言下之意，不要痴心妄想，不要想用任何东西来威胁他。
“好，好！你当真是做的极好的，本公主倒是想要瞧瞧你的未婚妻是何方神圣！”
青莲公主说到底也是个十八岁的女孩，话已至此，她便不再做停留，愤然离开。
墨尘上前将老管家扶起。
“宋爷爷，你说，郁南她是不是还在和我置气，三年来不回信……”
墨尘告了假。
皇帝陛下问其缘由。
墨尘只答了句。
“臣惹了人生气，她不想见我。”
皇帝陛下不由得想起这几日也在生气的青莲公主以为是好事将近，便笑道:“姑娘家，使些小性子是正常的，好事多磨，放下身段，多哄哄就是了。”
“多谢陛下。”
“墨尘，别等了……”
这是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在他的身边回答。
可能是我早已死去，也有可能是我情感淡漠了，面对这样的画面居然有些麻木。
他在等一个没有归期的人。
这是注定等不来结果的。
“宋爷爷，我怀疑郁南出事了……”
第六天傍晚，陷在沉痛心情里的墨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以为他这些天是郁南在耍小性子，可是断然不可能如此之久还没有一丁点消息。
得到这份猜疑之后，墨尘便立刻派了人去家乡打探，可得到的结果却是我，早就在两年前已经离开了家乡来寻他。
两年……整整两年……
可是为什么这封信最近才到了他的手上？
“找！给我找！付出一切代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相信，聪明如他，已经猜到了我的结果会是怎样。
大概是没有消息就是没有希望，他还保持着那份仅有的期望，希望在某处能得到关于我的消息。
“大人，陛下已经下旨，让您和青莲公主成婚了。”
宋管家来的时候，面有急色，随同一道而来的还有宣读圣旨的人。
皇帝陛下微服出巡，带着面有憔悴的公主。
虽然是喜事，但陛下一来便对墨尘发了火。
“放肆！你如今就是这样对待朕的女儿？”
墨尘眼底无光，却还是下了跪，行了礼。
“臣不知，犯了何事，若是前些日子公主殿下等微臣的事，微臣早已有过解释。”
“你还如此狡辩！真的青莲满心满眼只有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让她伤心，朕已经打听过了，你那小青梅早已客死他乡，是完不成和你的婚事了，这婚就当是青莲为你求来的！”
墨尘脸色微变，“她没死。”
“你在说什么？”
“我说她没死！”
这是我一次见到墨尘动怒，他以往都是那副云淡风轻，时而还拿我打趣，甚至逗我玩，遇到大事也不卑不亢，镇静的做出决断。
失态的人是没有理智的。
就如同我那时一般，明明最近的情绪已经淡下了很多，见到这一幕，我却忍不住揪了心。
是啊，他本该那么风光霁月，那么少年张扬，在朝堂舌战群儒，做只为天下利民事，为万世开太平。
我似乎已经想不起，他幼时是怎样的了。
模糊的记忆，依稀记得，那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院子栽种的桃树开了花，为了抢那么个桃，我欺负他，让他替我摘，不然就告诉姨母……
他说:“我才不会和你抢个桃，我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
“哦~是当官嘛？”我得了果子自然不想和他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