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将我带回山门,教我的第一句话便是。
「人生不求大功德,平安顺遂富贵乐。」
可我没懂,我已被欲望与仇恨蒙了双眼。
后来,我背着他走过漫漫雪地。
才知道,我所求已经变成了他。
京城是富贵所,却是我的囚牢。
阿爹病死在牢里后,阿娘就撒手人寰了。
他们说父亲贪污国库,死不足惜,皇帝念及满门只剩我一个小女,便放了我,把我贬为庶人,做了乞儿。
可我知道阿爹他没有,他是被害的。
冬雪严寒,我裹着粗布麻衣在小巷跟狗抢食,半块邦硬饼子上布满污渍,但我却依旧吃的香。
因为不吃会死,死了就报不成仇了。
饼子只当了个半饱,我无奈上街了,我不敢走路中,只能遛着边走,若不然,那些锦衣华服定要痛扁我。
会呕血得,要大半月才能好呢。
我如往日一样,摸索到包子摊。
这老板虽长的壮,却很是慈爱,其实我真不想偷他的,但是至少能让我少挨顿揍。
我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放到白净的包子上,只此一抓便是一个黑手印。
老板早就看见了我,却只是叹口气摇摇头,把脏了得包子扔到地上,嘴上骂骂咧咧得啐我一口。
我默不作声捡起来,大快朵颐着,仿佛珍馐一样。
「老板,这位小友的钱我付了。」
清润温柔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我只竖起耳朵听了一下,便又沉浸的吃了起来。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
至少现在不可能。
两个包子下了肚,我这才有了饱腹感,拍拍手,舔了舔嘴角,准备回到自己的小破窝睡上一觉。
可刚迈步,小手却被人握了起来。
「小友,我看你根骨奇佳,不如拜我为师吧。」
我被莫名其妙的话语定住了,可他却按了按我的手,示意我给个答复。
转过身,我翻眼瞧去,想看清他的样貌,但阳光刺目,只能看得出他是个大哥哥,笑得灿烂无比。
「拜你为师,吃得饱饭吗?」
我鬼使神差的问。
他蹲了下来,我这才看清他。
真是好漂亮的哥哥啊,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美。
他明亮的眼眸变得暗淡,紧接着又染上繁星点点。
咧开嘴笑道。
「当然了。」
于是,小小的我真信了,跟他一同上了山。
他的确守了喏,把我喂的极好,还教我读书练剑。
一晃,我都快及笄了,心里的仇火烧的也愈发的旺。
想下山,去剁了害我父母尽失之人。
我抄起佩剑,敲了他的房门。
他咳嗽好几声,才应声叫我进来。
是啊,他病了,好重的病,吃了无数药草也不见好转,我去山下寻了许多名医都无甚作用。
可他才不过而立之年。
「怎么了小望泞,今日书读的如何了?」
他端坐桌前,墨发披肩,丝丝缕缕从耳后滑到鬓边。
我抿着嘴,将旁边凉的半截的药端到手中用内力温热,拿起汤勺舀来喂他。
他放了卷轴,推开我的手。
「人各有命,不必与天争了。」
我手顿了顿,点点头又摇摇头,将药盏放于桌上。
「师父,我不认命,这也不是你的命,你应该长命百岁。」
我说的字正腔圆,坚定地很。
可他却笑了,摸了摸我的脑瓜,如初见一样,笑得明媚如光。
「人生不求大功德,平安顺遂富贵乐。」
他拿了砚台,叫我为他磨墨,抽了张宣纸,在上面画了一枝红梅。
枝干遒劲,花瓣展舒。
就如他年少时刚将我带到山上教我练剑一般肆意张狂。
初来时,他一路牵着我黑乎乎的小手,许是怕我冷,他一直用内力让掌心发烫,热的我小手出了不少汗,黏糊糊的黑渍顺着指尖滴落,染脏了他白纸般的衣摆。
如此圣洁之人,却不该由我玷污了。
我倔强的抽了手,把污垢抹在衣服上,望向他说。
「我自己能走。」
他弹了我的脑门,又拍了拍我脑袋,将我的手又拎了起来。
我却反感的不行,因为我真的很脏。
但他手掌宽大舒服,不由得也让我向往。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师父不会嫌弃徒儿的,你要明白。」
我在梅树下给他磕了头,他白衣斗篷被风吹的四下开摆,宛如嫡仙。
又飘雪了,只是我心中暖了许多,便不觉冷了。
入屋,他拿给我好多套衣服,又烧了热水,让我好好洗洗。
我诧异,为何山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却反问我,难道这样不自在吗?
自在啊,的确舒服得很,不必瞧人眼色,快意活着,那是我可遇而不可求的日子。
而此刻,已经摆在了我面前。
我洗好澡,随便抓了套衣服,刚刚好,就像是专门为我而做的,但应该是巧合吧,爹娘走后,这世上已经没人给我裁衣了。
对镜照了照我的小脸,干巴瘦弱,似乎就连这华衣都衬不起来我的气色。
做完,他敲了我的房门,抱着一大堆书卷进了来。
他说他要教我读书,教我练剑,让我活得不在这样苦,要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我木讷的点头,什么是自己的天地?我如今的心里只为恨而活。
许是看出了我的顾念,他摸了摸我小小的脑瓜。
「你拜了师,就要跟我学艺啊。」
我轻声道「好。」
他却摇头叹说。
「小望泞,为师今日要教你一言。」
「人生不求大功德,平安顺遂富贵乐,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猛地抬头,我似乎没说过我名讳吧,连拜师都只是磕了头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他摸着下巴,愣愣的看着我,转而破口大笑。
「哎呦小望泞,你这注意用错了地方了。」
见我不语,他咳嗽两声端正起来。
「为师算的,算的。」
后来,他给了我一柄小破剑,通身漆黑,只在剑柄处模模糊糊有两个字。
他拿竹竿做剑,让我与他对峙。
雪中的他如山间精怪一般,鬼魅无影,我甚至连他衣角都刺不中。
可他却说,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有天赋。
我剑指着他,脆生生地问。
「有天赋,是不是能当天下第一。」
当了天下第一,我想杀谁就杀谁,想护谁就护谁,我要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枉死。
他瞪大眼,又笑了,笑得是那样张狂。
「小望泞啊,天下第一你当不了,第二努努力也许能行。」
我撂了剑,歪头问。
「那第一是谁?」
「当然是你师父我啊。」
笑声渐远,我从回忆里抽离。
我将他的画展平,准备收入一旁的画匣中,他拿毛笔杆轻打了我的手腕。
「小望泞,莫要碰。」
我吃痛的将手缩回。
「行吧,不让碰就不让碰,不就是一个画匣子嘛,宝贵的呦,我就是好奇而已。」
他扑哧笑了,站起来对我挥挥手,示意我跟来。
我同他走进内室,他从床头暗箱中抽出一柄宝剑。
剑光微闪,亮如银河。
他将剑身横过,轻弹剑刃,发出刺耳的长啸。
我一下便被夺了目。
「此剑名浩歌,与你那把是一对。」
我掂掂手中剑,咂咂舌。
「我一直以为我这只是把小破剑了。」
他收了剑,摸摸我脑袋。
「蠢徒儿,你这把有剑名怎能是破剑?」
我摸索剑柄上的凹刻。
未来。
此乃我剑之名。
他把浩歌送到我手上,我愣愣的接过。
「你此次来,是想下山吧。」
外面狂风呼啸而过,吹灭了烛台,屋内顿时暗了,他的神情我看不真切,我将窗子关好,紧紧锁上。
「师父,窗户定要关好了,莫要染了风寒。」
他端起烛台,拿火折子重新点亮来,烛光映着他那张愁眉紧锁的美目,半晌,他淡淡开了口。
「我知你背负许多,只是你必须活着回来,我身子不好,要有人照料啊。」
我僵住了,他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寒了他的心。
眼眶里泛着泪光,我倔强地抿着嘴,别过了头。
他长叹一口气,抽出丝帕,为我擦拭泪珠。
「小望泞长大了,浩歌就当为师送你的及笄礼,祝你早日斩断过往,功成身退。」
他说的字字斟酌,我却听得揪心至极。
所以我跑了,落荒而逃。
甚至我都没勇气跟他承诺,我一定活着回来,回来养你。
因为我撒不了慌,也说不出漂亮话。
借着月光,我连夜下山,石板路面一层薄雪,滑地很,我几乎是摔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