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了我一束玫瑰。
在我躺在学校厕所的地上,狼狈不堪,遍体鳞伤的时候。
我整个人趴在地上,一边的脸贴着地,地上有水,或许也不是水,但我顾不得这些,我只想趴在那睡一觉,我太累了。
昨晚催债的跑到家里头要钱,妈妈将这几个月的工资全都拿了出来,可我父亲赌博欠下的债务实在大。
于是他们就在我家砸啊砸,搬啊搬,妈妈拉着我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凌晨三点,我才在一片废墟里睡着。
六点我又要起床,高三的我有一整天的课。
我顶着青黑的眼来到教室,孙妙妙一见我便尖着嗓子喊:“呦!杀人犯的女儿昨晚干什么去了?这眼圈怎么黑成这样啊~”
“估计有生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哄笑着,我沉默着绕过他们,走到角落垃圾桶旁的那个位置坐下。
从抽屉里摸出一只死蟑螂,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他们这样的行为有些幼稚可笑。
我淡定地将死蟑螂丢进身旁的垃圾桶里,看也不看其他人玩笑落空的恶心嘴脸,开始我的晨读。
“你的作业。”一个声音,将我从诗词背诵中拉回神。
我将作业递了出去,并不敢看他,直到他转身,我才抬起头,望一望他的背影,仅此而已。
在这个教室,或者说这个学校,似乎所有人都厌恶我,痛恨我。
因为我的父亲杀了人,但没有偿命,只是被判了无期徒刑。
是的,他们是正义的,他们在替受害者家属不平,所以我沉默着,不吵不嚷,亦不反抗。
而在这一场被定义为正义的审判里,有一人始终无言地站在一旁。
他叫魏然,是魏国忠的儿子,受害者的家属,真正应该对我唾弃厌恶的人,他没有对我做过任何过分的事。
我可耻又可悲地喜欢着他。
厕所的门被人从外头踹开,我已经在黑暗里呆的太久了,走廊昏暗的灯对于我来说也是刺眼的。
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仰头。
魏然放大的五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瞬间清醒。
捏着我下巴的那只手里,还握着一束玫瑰,上面有一些刺没有去干净,划过我的脸颊。
应当是划破我的脸了,很疼,但我没有动,没有说话。
“楚瑶,我恨你,你和你的父亲,你们全家,都该死!”他压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惨笑着。
我始终不说话,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我惶恐极了。
不得不承认,我害怕与魏然对峙。
坦白说,大概因为我比较神经大条,所以对于其他人无休无止的欺凌,我并不害怕。
所有人不理我,我一个人可以很好。
所有人对我冷嘲热讽,我可以垂着眼不看不听。
所有人对我打骂,我咬咬牙也是可以忍的。
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面对这些事,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
但此刻,我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看到了魏然,我是慌张的。
“我……”我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玫瑰的刺在我的脸上反复地磨着,我感受到我的血在一点一点地滑下去。
他甩开我,连同他手里的玫瑰一起。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不愿看我一眼。
外头的天早就黑了,我艰难地起身,小心地带着花,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不想去猜魏然为什么会回来找我,又为什么会拿着一束玫瑰。
这不重要,
我不想奢望。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魏然的呢?
我忘记了,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爱酗酒,醉了就打人,我也好,妈妈也好,总是满身的伤。
后来妈妈总是会提前让我出门玩,而自己留在家里,面对那个爱发疯的恶魔。
我们家的隔音并不好,我蹲在楼道里,可以听见里头的打骂与哭喊。
每次我都会无助地将头埋入膝盖,我怕极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而在某一天,一个男孩子走了过来,捂住了我的耳朵,他便是魏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捂着我的耳朵,陪我蹲在那里。
直到屋内的声音停止,他才放开手。
他同我说:“我爸爸让我带你去我家吃饭,你要来嘛?”
他家就在我家的楼下,他的爸爸,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我很喜欢他。
那天我第一次去他家,魏叔叔给了我一把糖果,我两只小小的手根本抓不住。
“叔叔可是早就想请瑶瑶来家里玩啦,这糖是叔叔特地为瑶瑶买的。”魏叔叔一脸慈爱地蹲下来,视线与我齐平。
我受宠若惊,有些手足无措,连看哪里都不知道,只讷讷地答了一声:“谢、谢谢叔叔。”
“不用那么客气,瑶瑶今年几岁了呀~”
“五岁。”
“五岁呀!那和叔叔的儿子一样大,他叫魏然,你以后可以经常过来找他玩,他可想和你玩啦~”
我扭头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的魏然,他听到他的父亲如此说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透出些红来。
“我……我没有……”
“哦?没有么?”魏叔叔调侃他,“是谁天天跟我说楼上那个妹妹来着?不是你么?”
魏然的脸更红了些,我轻轻笑了几声,魏叔叔立刻说:“呀!瑶瑶笑了!对嘛~女孩子就是要多笑笑才好看。”
自那天起,我出门后不会再蹲在那个昏暗的楼道里,我会敲响楼下的门。
会有一个温柔的叔叔,或者腼腆的哥哥给我开门。
魏然比我大两个月,魏叔叔说大两个月也是大,魏然是哥哥,哥哥必须要照顾好妹妹,可不能让妹妹受委屈。
于是从小我便叫魏然哥哥,而魏然确实对我照顾有加。
魏叔叔废了好大劲,才说服我的父亲,让我去念和魏然一样的市一流小学。
魏然的成绩拔尖,是那种天才型的学生,而我则普普通通,要想和他一起考上同一所初中,或者以后的高中,实在难。
我咬着铅笔,烦恼着未来与面前的这道鸡兔同笼的数学题。
魏然走过来,拉了拉我绑得整齐的马尾说:“别发呆,好好学习,不然怎么跟我考一所学校。”
我猛的扬起脑袋看他:“你是说,你也想让我和你去一所学校?!”
“当然,我是哥哥,我要照顾你,你不和我一起我怎么照顾。”
魏然说得理所当然。
“好!”我大喊一声,给自己打气,“那我一定好好学!”
然而兴奋劲儿并不能让我的成绩突飞猛进,数学题也并不是靠我的满腔热血就能解出来的。
魏然在他自己的学习之余,还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来辅导我的功课,实在是很辛苦。
好在我的成绩,在不断的拉扯下,还算不错。
我和魏然,上了同一所初中和高中。
每天早上魏然都会在楼梯口等着我,看到我下来,便递给我一盒牛奶。
他学会了骑自行车,便每天早上骑车带我上学,我坐在他后头,揽过他的腰。
那会儿的我们,刚刚步入青春期,有人调侃着我是魏然的女朋友,他低头笑笑,什么也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否认,我们的关系就这么暧昧了许多年。
上了高中,魏然性格很腼腆,和不熟的人说话时容易耳朵红,但又不愿承认自己腼腆,于是便很少同人说话,装作很高冷的模样。
我曾因为这个笑话过他,他并不生气,只是默默地又红了耳朵。
许多女生因为他装出来的高冷对他望而却步,但孙妙妙不同,她家很有钱,她的成绩并不好,能进这所高中是因为他的爸爸给这所学校资助了一栋楼。
她十分高调地公开追求魏然,每日给他送这送那。魏然不理她,屡屡碰壁她也并不放弃。
而因为魏然唯独亲近我,她把我视为了眼中钉。
她会时不时地捉弄我,让我在人前出糗。
譬如她知道我害怕虫子,便弄来了玩具蜘蛛放在我的书下,我成功在班主任的课上大叫出声。。
又比如我的背上会莫名其妙出现一张纸条,写着“两百一次”,“五百包夜”之类的话。
魏然知道后很生气,将蜘蛛和那些纸条一起拍在孙妙妙的桌子上。
“孙妙妙同学,请你把你为数不多的脑子放在学习上,不要再搞这些无聊但是恶心人的小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