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王城被灭,血流成河。
我零落成尘。
那一年,微山脚下,他说世人欠我的他会一样一样给我拿回来。
后来,他百般躲闪,我终于人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
师父你不要我,是因为我不干净吗?
一
我叫水清寒,是日天派的掌门。
五年来,我和师父行走江湖,劫富,济我。
这些年来,我想要的每一样物件便没有得不到的,能买的买来,买不来的,就是抢,他也给我抢来。
此刻他一柄长剑抵着对方的胸口,乌黑的眸子闪着凌厉的光。
把那副画,交出来。
那把剑深入了半寸,对面人胸口青色的袍子上有血氤氲开来。
见那人不说话,师父手起剑落,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那人便永远闭上了嘴。
师父那把长剑名为清泉,若是出鞘,必要见血,如今是越发狠辣了。
他突然一个转身,挡住外面穿窗而入的箭,抱起我靠到柱子后。
“怕吗?”他声音温柔,像父亲在关心自己的孩子。
我当然不怕,经年以往,他从没让我受过一丝伤。
明明只年长我五岁,却要如兄如师如父的照顾我,护我周全。
“怕。”
我顺势将手环过那细而健壮的腰,有意无意地在他后背来回游走。一边说着违心话,一边将头扎进他的胸膛里。
他低下头,眼神警惕地看向我,星子般闪烁的眸子里,那长辈独有的怒气闪现出来。
但这一次,我再没有被这怒气唬住。
我抬起头,眼里满是倔强地对上他。
师父,别怪徒儿见色起意,要怪就怪,你这张脸,太过好看。
我鼓起莫大的勇气,踮起脚,试图够到他的唇。
他却像早已看穿我的心思,将身体一斜,躲了开来。
我撅起来的嘴唇扑了个空,不知何去何从地愣在原地。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便一把将我推开,纵身一跃,穿破房顶,消失了踪迹。
我分明觉察出,那心虚的小眼神,就是害羞。
我师父,取人性命便也不眨眼的。
竟然,会害羞。
此时屋外万箭齐发,我慢慢从腰间取下软剑,倚身在柱子后面静待时机。
他们放了一阵箭,安静片刻后有人破门而入,是郡王府家的小公爷。
他抱着那具尸体咆哮似的喊了一声爹,便呜噎着哭了起来,后面的侍卫见状则识趣地退了出去。
“想死吗?”
他周身充满了杀气,在我的剑抵到他后颈时冷冷道。
我自小习武,师父说用剑,便是心轻而身快,做到了,便是方寸之间取人性命,不费挥毫之力。
可刚刚,我失误了。
“是死是活怕是你说了不算。”我将剑抵得更深了些。
那人转身站起,完全没了悲伤之意,从容地从袖口掏出一幅画递给我。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个买卖你们做得值。”那人死死地盯住我,剑眉星目,全是玩味之意。
我展开那幅挥毫泼墨的丹青,眼泪忽地流了出来。
屏气纵身,踏过青黛的瓦砾,整个人便容于夜色之中。
此时的霁城,烟花三月,莺啼微雨。
我踩着细雨小路回到客栈,佯装无事推开他的房门,将画房到桌上。
这幅画是我父亲画的,我父亲是前朝的皇帝,五年前皇宫陷落,一朝灭国。
雪清泉带着我闯入这无边的江湖,求一条活路。
初见他时,他一袭灰布大敞直身玉立于我面前,那张脸柔美娇嫩更甚女子,眼里满是清澈见底的少年气。
“微山雪清泉。”他道。
见我没睬他,他又轻轻说:”以后我是你师父。”
父皇倒是惯会投其所好,知道那些糟老头子教不了我,便找来了一个小白脸。
许是看出我不服气,他挥手提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斩乱了满园血梅,鲜红欲滴,飘然落于皑皑白雪之上。
“这是我教你的第一套剑法,你可看清?”
他微微仰着头,挑眉而笑,整个人就是一种“你服了不”的表情。
我呆立片刻后竟想逃开,一个转身,不知怎地就栽进身后的雪堆里,狐皮大氅随之滑落。
“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堆雪人,定要砍掉他的脑袋。”我恼羞成怒。
倩儿在身后唯唯诺诺地回道:“公主,是昨日你自己堆的。”
我咬着牙看向她,真该撕烂她的嘴。
忽然。后背传来暖意,是雪清泉,他披好大氅,站到我身前,顺手打了个结。
“徒儿,莫要着凉。”他垂下长长的睫毛,裂开嘴一笑,好像要把寒冬腊月的雪都融化。
那一刻,我真的服了。
二
起初,我本无意认下这个妖怪师父的。
那时的我,只要见到他就会脸红心跳,我想真是见了鬼了。
父皇也从未见我如此怕过谁,见他时却头也不敢抬,分外老实。便认定他必能教好我,还真就把他留了下来。
他也真是对得起父皇给他的金锭子,起早贪黑从不偷懒,日日将我从暖和的被窝里揪起来练功。
不曾懈怠。
所以当他告假,要回微山给他师父过寿辰的时候,别提我有多开心了。
可就在那一夜,皇宫陷落,血满长街。
战火中逃生绝非幸事,便是乞讨,我和倩儿也不如街边混久了的泼皮无赖。
几个乞丐随手演了一出苦情戏,便有富豪自我感动地赏出了碎银子,我和倩儿却已经饿了三天。
倩儿似下了莫大的决心,定定地看了我一阵,便甩开我,快步走到那几个泼皮乞丐身前,低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人便望着我笑开了怀。
那笑容满足中透着淫邪,让我后背发凉。
那人给了倩儿几个碎银子,倩儿无奈地望着我,欲语终休,转身离开。
我方才明白过来,我被卖了。
我转身就跑,拼命地跑。
脑子里全是雪清泉斩落那满园血梅时,一脸的得意,我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却终究并没有在这乱世之中寻到那一束光。
我看见山边的月亮很美,圆圆的月边闪烁着七色的光,一圈一圈的随着眼泪滑落。
在去死,和去微山间,我选择了后者。
死,算什么本事?
这条命既给了我,就算将它扔进烂泥里,也要如种子一样开出花来。
夜深时,我趁他们熟睡,拖着残躯,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地奔微山而去。
每一步都充满了恐惧。
我怕,怕他厌弃我这条残躯贱命,怕自己将这不堪根植心中便会永远觉得。
我配不上他。
后来师父对我说,他真切的记得,微山脚下,那个落魄公主眼含着泪,却没有落下。
茫然无措,又无比坚定地扑进他的怀里。
喊了一声师父。
他却不知道,我跟自己较量了多久,才敢扑进他的怀里。
而如今,他却要一次一次地推开我
“别再去淋雨,容易着凉。”
他一边数落我,一边擦拭着我的头发,温柔的动作将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我忽地看到床榻下,零落着沾满血的碎布。
“师父,你受伤了?”
我说着便上前扯他的衣服,想看看伤在哪里。
他后退着躲开我,整个人又严肃起来,摆起为师为父的谱。
我受够了他这副长者做派,提气绕到他身后,一把拽落了他的衣裳,动作一气呵成。
他半裸的上身,和后背上长长的伤口,映入眼帘。
是抱我躲箭时自己又伤到了。
那箭擦过后背,划出一条横直的沟壑。
我给他擦完药,包扎好,也不说话,拖着时间偷偷瞄他那挺阔的背,一时没管住自己,指尖落下来,慢慢抚过他后背上那些伤疤,没一道都扎进了我心里。
我不自觉地将脸贴了上去,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来回蹭着。
他身体一颤,又要躲开,我才不会给他机会,便不顾一切地从后面搂住他,将脸贴得更紧。
“师父,师父......”
我带着哭腔,一声一声地喊着。
“师父,你不要我,是因为我不干......”
他猛地转过身,用手堵着我的嘴,不知何时,有两行泪珠挂在他脸上,眼神中一团模糊。
我分不清那是愧疚,爱意,还是克制。
我却分明知道,时机已到,于是趁机拿开他的手,用嘴贴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