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气森森。
这是我来到这座位于山脚的小木屋前的第一感觉。
木屋已经很久没有粉刷过了，原本的颜色早已褪去，看得出它的年纪很大，和信里说的一样，这是一座老房子。
木屋的不远处有一条河，河边还有一座坟，多少给人一点不吉利的感觉。
我不是来度假的，而是来寻亲的。
两个月前，我参加了一档寻亲节目，将自己的资料和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亲人信息做过登记后，就一直在等节目组消息。
几天前我终于接到了节目组的电话，并且收到了一封写有外婆地址的信。
拿到信后，我第一时间就启程了。
当然，来之前我在电话里问过节目组，为什么这次寻亲不需要上节目。节目组告诉我，台里压了很多期节目没播，没有让我上电视的打算。
我并不失落，这对于我来说是件好事，毕竟我不想在全国人的目光中抹眼泪，当然，我还有其他顾虑。
走到木屋前，木板发出“吱嘎”的声响，我抬起手准备敲门。但我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动。我很紧张，心脏怦怦直跳。
外婆是什么样子呢？她现在很老了吗？她皱纹多吗？她身体好吗？她能认出我吗？外婆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吗？我想了很多，但是什么都想不通。
我的手还没落下去，屋内传出了脚踩木板的咯吱声，紧接着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半张苍白如纸阴气森森的老脸露了出来。
我被这张老脸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很生疏地问：“请……请问这里是罗玉凤家吗？”
老太太打开门，看着我问：“你是谁啊？”
我这下看清了老太太的模样，心说这老太太真像一具能说能走的干尸，“我是小明啊，蒋文明，您还记得吗？蒋礼是我爸，马冬梅是我妈。”
听了我的话，老太太一脸震惊地愣了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颤颤悠悠地抚摸我的脸。
“小明……你……”
我的脸被刮得很疼，但还是点头，泪眼汪汪地说：“是啊，我是小明。外婆，你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开始哭了，她边哭边说：“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呀？你爸妈找了你那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说来话长。”我替老太太擦掉眼泪，然后问，“我爸和我妈呢？”
老太太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她的眼中涌现出了恨意，“你妈当初非要找你，都快疯了。你爸受不了她，不要她了，她经受不住刺激，自杀了。”
看得出来，老太太很恨蒋礼。
我有些难过地说：“都是我的错……”
“快别这么说，饿了吧？赶快进来，外婆给你做饭吃！一会儿你跟外婆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我点了一下头，然后走进了木屋。
二
老太太去菜园子弄了一些我爱吃的菜，然后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看着正在吃饭的我，老太太问：“小明，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讨厌芹菜的味道，你也不喜欢吃茄子，怎么突然喜欢吃这两种蔬菜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人哪有一辈子不变的？人的性格都会变呢，更何况是口味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话题一转：“你妈一直说你是被拐跑的，是这样吗？”
我点头说：“嗯，当初我都记事了，但是我不敢跑，我一跑就要挨打。到了后来，我连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了，养父母对我还不错，我就暂时留在那里了，可是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们，我一直等着和你们重逢的这一天，可惜……”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怪你爸！”
我没有接话，反问：“外面那座坟是我妈的坟吗？”
老太太点头说：“是。”
“我妈是什么时候死的？”我又问。
“死了好多年了。”
我皱起眉头说：“可是那座坟看上去很新啊。”
老太太抬头看了我一眼，才悠悠道：“那是因为我每年都会修坟，如果不时常添一些土，肯定就是老坟模样了。”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吃饭，但我吃的心不在焉，因为心里藏了别的事。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大口大口地把碗里的饭扒拉进嘴里，抬头说：“外婆，我吃完了。”
“就吃一碗？”
我点头说：“我饭量小。”
“行，什么时候饿了，外婆再给你做。”老太太说完，开始收拾餐桌。
看着正在刷碗的老太太，我掏出了手机，悄悄瞄了一眼。
“见到老太太了？”是石旭发来的短信。
我把手机收好，然后抬头说：“外婆，我先出去转一转，我想跟我妈说一会儿话。”
老太太头也不回地答：“好，快去快回，外婆还想多看看你呢。”
我离开了木屋，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个如同干尸一般的老太太没有跟过来后，快速跑到了远处，然后拨通了石旭的电话。
“我见到她了，但是看不出来哪里有钱。”我小声说。
“你先别让她发现你的心思，好好哄哄她。现在的老人都很容易上当，你给她两个蜜枣，兴许就主动告诉你了。”电话那头的石旭说。
“换了你，你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就是你的外孙子吗？”我说。
“你叫我一声爷爷，看我答不答应。”石旭还在开玩笑。
“我没跟你闹。”
石旭继续说：“行了，别担心了，只要你不傻，她就会把老底交出来。你多跟他聊聊多年前她和外孙相处的趣事，再适当描述一下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
我叹了口气，然后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我长出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回木屋，却发现老太太正站在门前，直勾勾地盯着我。
三
“不是要跟你妈妈说两句话吗？”老太太蹒跚地走了过来。
我收起手机，答道：“嗯，突然接了一个电话，公司那边有点事。”
“我的小明真有出息啊，都开公司啦。”老太太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
我想到石旭的嘱咐，立刻苦笑了一下说：“呃……没开公司，等会儿我再跟您说吧。”
我说完，搀扶着老太太往那座坟的方向走。
“你妈妈要是现在还活着，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老太太开始絮叨了，“小明，能不能留下来陪外婆生活？”
我点头说：“反正公司破产了，我的工作也丢了，我可以多陪您一段时间。”
“我的日子不多了，身体也不好，我怕我哪一天突然没了，我希望你一直陪着我。”老太太说完咳嗽了两声。
“外婆，您别这么说。虽然我只是个打工的，没什么钱，但我会养你的。”说完这话，我们已经来到了坟前。
“我妈……连块墓碑都没有吗？”我问。
老太太答道：“有什么用呢？除了我这个老太太，谁会牵挂她？我死了，就没人知道她是谁了，所以我没给她立墓碑。”她话锋一转，“明天你在旁边给我挖一个坑吧。”
我有些不明白，问：“挖坑？”
“我让你留下来陪我，你还真留下来陪我啊？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该回去就回去，我一把老骨头，不想折腾了，就留在这。等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行时，我就躺进去，省的没人给我立坟。”
我旁敲侧击地问：“我爸当初没有留下钱吗？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哪有钱啊？我就是种点菜，有什么吃什么，得了病，就等死。”老太太说的十分自然，没有一丝破绽。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老太太，心想，老东西，是还在防范着我吗？石旭的消息不会错的，你肯定有钱。
不得不说，我是天生的演技派，如果参加《演员的诞生》，兴许能和专业演员一争高下。我直接跪在坟前，哽咽着和坟里死人讲话，至于讲什么，我没有提前准备，都是临场发挥。
哭戏过后，我甚至还因为入戏太深，一时之间不能出戏。
搀扶着老太太回了木屋，我才继续说：“外婆，刚才的电话是我同事打的，他说公司已经破产了，我失业了。”
老太太看着我，半晌没说话。
我继续说：“不过您放心，我有一点积蓄，那些钱足够给你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