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我回家了一趟，我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正吃着年夜饭，瞧着我来了，屋里的人都变了脸色，像是瞧见了晦气的恶鬼一般。
弟媳妇把筷子一甩，拉着脸说了声“晦气”。
然后我当着全家人的面发了一场疯，把左邻右舍都招过来了，他们来的时候我爸拎起来椅子来要打我，我弟弟和弟妹跪在地上对着我哭，哭得如丧考妣。
然后全村的人都在传我出去的这几年得了病，疯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可能是真的疯了，是活生生地被这个家里所有人一起逼疯的，这口恶气我生生忍了好些，如今终于撒出来了，我觉得真是痛快。
我结婚那天，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除了我自己。
张成涛雇了车队来接我，八辆洋气的小轿车在我家屋后一溜儿排开，引得全村的妇女老少都来看，有人朝着我爸喊：“老齐，你姑娘有福气啊！找了一个好女婿！”
我爸一边笑得看不见眼睛一边说：“哪里哪里……”
我知道他是真的高兴，但不是为了我嫁得好而高兴，而是为了我弟娶媳妇的盖房钱有了而高兴。
他逼着我嫁给张成涛，不过是看上了他的彩礼钱。
张成涛是我们这一片有名的大老板，自己开了个工厂倒腾车胎，家里盖了好几间小洋楼，我高中毕业之后在他的厂子里干活，我和他没什么接触，不知道怎么就被他给看上了，他非要上门提亲。
我和我爸说，他没上过几天学，整个人匪气重得很，我不嫁。
当时我爸就火了，拍着桌子站起来说，“你不嫁你弟弟怎么办，你还让不让他娶媳妇儿，你看你还有没有点当姐姐的样子！”
弟弟又是弟弟，我朝着他喊：“就弟弟是你儿子，我就不是你闺女了吗？！你怎么不管我幸不幸福啊！”
“我怎么不管你了！”我爸吼我：“人家小张多有钱，你嫁过去还是高攀了呢！”
钱钱钱，他眼里只有钱！
我哭着闹绝食，但是没有人在意，我爹妈和姑婶挨个来劝我，说张成涛多有钱多会疼人，说我不嫁我弟弟就娶不上媳妇儿了，这一辈子就毁了。
劝得我心凉。
我从小就知道我家里重男轻女，但是我能忍，哪一家不是这样的呢？吃个鸡，鸡腿是弟弟的，我只能捡他剩下的；为了弟弟省钱供上学，所以我学习成绩再好也只能下来打工；我妈说，我家里穷，要不是女儿养大了能换彩礼，我当时生下来就要被掐死了。她很是得意地把这话说给我听，说，“我们留了你一命，所以你得感恩。听话嫁个好人家，才能报答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
我疼了十几年的弟弟坐在我床边啃苹果，口齿不清地说：“姐，你早晚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还不如嫁给个有钱的，多要点彩礼，为咱们家作出最后一份贡献。”
他从小就抢我吃的抢我穿的，把“你是这个家的外人”挂在嘴上，我都忍了，但是这天我突然就忍不了，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他被我打懵了，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扯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我一个一六几的小姑娘肯定打不过他一个一八几的大小伙子，只能拼命地拽着他，抵挡着他落在我身上的拳头，我的尖叫声把我爸妈招进来了，我看了一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皱了皱眉头，说：“这么大了还在家吵架，不嫌丢人啊！”
我妈把我扶起来，又去检查我弟弟有没有受伤。
我让他们给我主持公道，不给我个公道我就报警，我爸气得踢翻了椅子：“你要不要脸！这点破事还想报警，你和弟弟打仗你还有理了，一点当姐姐的样子都没有。”
我妈也帮腔：“谁家姐姐弟弟不闹矛盾，你还真报警啊，警察才不管这些破事。一点都不懂事……”
我身上疼，心里更疼。
我知道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行，我嫁。
刚嫁过去的时候张成涛对我还挺好的，要什么给什么，还让我辞了职专门在家享福。
幸福？
说起来像是个笑话，享了几天的福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没过两个月她就把我当成了呼来喝去的保姆，不是嫌弃我做的饭咸了就是抱怨我的衣服没洗干净，我在家里炒个菜多发点肉丁，她就阴阳怪气地说，“不挣钱的人就是好啊，十几块钱十几块钱的花，也不知道挣钱有多辛苦。”
矛盾的爆发是在结婚之后半年，他妈病了，我过去陪床，他妈嫌弃医院的饭不好吃，我只好去外面的餐馆给她买，买回来之后盛碗的时候有几滴汤落在了桌子上，我还没来得及擦去，他妈扫了我一眼说：“毛手毛脚的，什么都干不好。”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妈嫌弃我家穷，觉得我爸是卖女儿，看不上我，平日里我也就忍了，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觉得委屈，把碗往旁边一放，扭头走了。
那天晚上张成涛一回来就摔了我一个耳刮子，我被他打懵了，捂着脸骂他：“你有病啊！”
他推了我一把，说：“你今天对我妈说什么了？！”
我哪敢对他妈说什么，就回他：“是你妈看不上我干的活，我不在她面前碍眼还不行吗？！”
“齐甜甜你给我好好说话！”他指着我的鼻子吹胡子瞪眼，那眼神太凶了，吓得我一时间没敢回嘴。
那天晚上他不住地教训我，我忍不住了，回头驳了他几句，他上来就是一巴掌，我尖叫一声和他扭打在一起，他像是疯了一样越打越凶，我爬进了房间，要收拾东西回娘家，他看我收拾东西出门，眼睛更红，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拽进去，说：“你这个臭娘们儿，给脸你不要脸，把你惯坏了不知道好歹了是吧！”
那天晚上像是一场噩梦一样，我是怎么挨过来的我都不敢回想。
从这件事情之后，张成涛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一句话不顺心就对我动手，我有时候受不了了就往家里跑，跟我妈说想离婚，不等我妈说什么，我爸就冲进来了，说：“动不动就离婚，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你赶紧给我回去，别让人家小张着急了。”
我妈看了我一眼，把我爸推出去，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心中涌上一丝暖意，我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点母爱，我心酸地窃喜，我妈大概还是爱我的。
“甜甜，”她的话像是一把冰碴子插在我的心窝里，打破了我对母爱的幻想，“男人不都是这样吗，能赚钱的男人打你两下，你就哭一哭，哭到他心疼了，他就回过神来补偿你了。”
她补充道：“他以后再动手，你就找他要钱，可千万别要东西。再名贵的东西咱们都用不上，你要点钱，好好攒着，正好你弟弟娶媳妇儿生儿子能用得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两眼放光，好像发现了什么商机一样，浑然不觉那赚钱的机器是她的闺女，是她刚挨完打，还带着伤的闺女。
我的心凉得像是冰一样，我爸是看上了张成涛逢年过节的那点礼品，就着急忙慌地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我妈，则是把我当成了给弟弟赚钱的工具。
亲爹妈是靠不上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再依靠谁。
和周腾真正认识是在过年的时候。
张成涛攒了一个饭局，请的都是他的朋友，周腾是他拜把子的兄弟，我和他之前见过几面的，但是没怎么说过话。
在饭局上张成涛让我给他一个朋友敬酒，那个男的直接把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我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张成涛火了，觉得是我不给他面子，不大好听地骂了我几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脸上也有些不好看，起身要走。
张成涛更火了，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就泼了我一身。
所有人都没敢说话，只有周腾上来劝架，说：“嫂子这么如花似玉的人你也下得去手啊？别闹了别闹了，都喝酒喝。”
我低着头跑出去，外面在下雨，我没带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腾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不知道，他在我身边站定，说：“我送你回去吧。”
他笑容温和，彬彬有礼，和张成涛那个暴发户看起来完全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