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脑瘫的姐姐,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和一位瘸腿的父亲。
我们居住在蓝塘街506号,一个很狭窄的巷子口。
我是家里唯一健全的人。
所以我一天打八份工,睡眠时间只有三小时。
我做梦都想有一百万,因为有一百万,我可以换一个好点的房子,请个护工照顾姐姐和母亲,让我得以喘口气。
然后,我也可以像正常男人一样谈个恋爱。
但我学历很低,工资也低,始终存不到一百万。
可有一天,我起床醒来,床上突然出现一百万。
穷人乍富是怎样的心态?
别人我不知道,可我是当场乐疯了,我把钱都拆开,撒得地上到处都是。
我还在上面打滚,笑声大得差不多能把屋顶掀了。
可我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们家房子不隔音,要是以往,爸妈和姐姐肯定会发出声音,让我安静。
但此刻室内安静如水。
一阵惊悚的情绪突然撞击我的心脏。
我推开门,原本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母亲已经不见了。
在卧室休息的父亲、在厕所的姐姐都不见了。
我疯了一样跑出房子,大声呼喊我父母和姐姐。
但原本热闹的大街上此刻却看不到人烟。
我慌了,转身一刻,天幕仿佛被涂上黑墨。
黑色藤蔓从地底长出来,仿佛怪兽的手掌,铺天盖地地摧毁房屋。
而视线所及的地方,就连最繁华的城市建筑都被摧毁成废墟。
我瞳孔地震,惊恐地往家跑去。
但心底万念俱灰,我知道,没有神灵罩身,以我们家的老破小房屋,怎么可能让我化险为夷?
我关上门,傻了般瘫软成泥。
任由滂沱大雨冲进来,我们家被水泡起来。
在这种情形下,我一阵绝望——
我的父母和姐姐,是不是已经遇难了?
如果不是灵光乍闪,我根本没心思想到原本让我今晚喜极而泣的一百万。
我跑去屋子里收拾的时候,铺在床上的钱诡异地重新恢复成了一捆捆。
而且明明被水浸泡过,但没一张是湿的。
我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又凉又痛。
来路不明的一百万,真的是普通流通的纸币吗?
难道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是不是扔掉这些假钱,所有幻觉都会消失,我的亲人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我下定决心,把一百万纸币丢到门外。
我等了半个小时,确定我经历的一切,没有任何造假的成分。
而门外的钱堆,在我打开的瞬间,像一束光穿透了大地,围绕在房屋外的巨大黑色藤蔓如被割断颈脉一般,枝干一阵收缩,死掉一样干巴在地上。
我奇怪,除了我家,其余邻居的房屋都被黑色藤蔓缠得死死的。
屋子里尖叫阵阵,如野鬼哀嚎,声音惊恐尖锐,似乎要刺破耳膜。
我看着面前金光闪闪的纸币,心思动摇。
这东西,是不是就是黑色藤蔓的克星?
我捡起一小沓纸币,绑着石头扔向藤蔓。
藤蔓真的像是被砍了一刀,红色的汁液溅了我一身。
枝干枯萎下去,遮盖邻居屋子窗户的地方,露出一道缝隙。
果然如此。
纸币的金色就在谢大娘面前一闪而过。
她打开窗户朝我大喊:“快,小离,救救我们!”
我看向谢大娘那张圆脸,拿着钱的手突然顿在半空。
“你们家穷的叮当响,还借钱,什么时候还?”
“说不出来吧?那就不借,上次从我这拿的面粉还没还呢吧,劝你三天内还回来,不然,看我把你们家大门卸了!”
“……”
那些充满鄙夷和嘲讽的话,曾经说得我一个大男人脸都被踩在地上。
还记得当初谢大娘拒绝借钱给我,我晚上就冒雨去工地搬砖,赚钱把欠的面粉都还上了。
但因为淋雨没及时洗澡,发了三天三夜高烧,险些死掉。
再挺过来,我见了谢大娘再没说过一句话。
现在,谢大娘打开窗户,伸长脖子呼救,藤蔓仿佛一条恶龙,朝他们家探去,几乎是一秒,谢大娘就被勒住了脖颈。
她很快被勒得翻了白眼。
我不再犹豫,抓起一把纸币丢了过去。
藤蔓倒地时,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谢大娘呛咳一阵,起来就要我多丢些钱过来,说她的孩子还在水里泡着,她要拿些钱傍身。
她以为我丢过去的东西是什么特殊物件,还在朝我要钱。
可我爸妈没钱治病的时候,朝她张口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在见死不救!
在冷嘲热讽!
在斤斤计较!
我冷了脸转身,她果真是半点感恩都没有,甚至朝我大吼:
“周离,活该你家这么多废物,对别人这么冷血,就算你累死也没人帮你!”
我攥紧了拳头,紧紧闭上眼。
后悔刚刚一时仁慈救了她。
我没注意到,我刚转身的瞬间,刚刚砍掉的藤蔓卷土重来,还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谢大娘吃了个干干净净。
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
我没留意到这些,是回家后,地面上出现了谢大娘的一只手,提醒了我。
那是双枯瘦的手,蜡黄色还带着斑。
我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中指上一粒偌大的素圈戒指,是她女儿结婚的时候送的。
生前就时常找我们炫耀。
现在——
“哥哥,救救我们,求求你了!”
谢燕被藤蔓捆在怀里,五岁大的女孩,现在疼得不行。
她身边还有一个婴儿,是谢大娘的孙子,他躺在襁褓里,哭得满脸通红。
谢大娘死了,生前恨意人死灯灭,而且孩子是无辜的。
尽管谢燕也和谢大娘一起骂过我们,但我还是把她当做一个年幼无知的普通孩童,保留着最初的一分宽容。
谢大娘孙子就更不用说了,谢大哥和嫂子出门务工,这孩子才三个月大。
我最终还是心软了,拿了几张钞票丢向它们。
每张纸币都缠绕着金丝,刚刚掷过去,恶龙就像被长剑拦腰斩断。
我救下了谢燕和谢大娘的孙子。
把他们安置在我家。
长如千尺、粗如井口的藤蔓,吞吐间涌出下水道的恶臭和腥气。
我看到它反刍时,甚至还有红色的血肉。
眼眸瞬间便猩红了,不肯相信里面也有我的亲人。
整个世界黑漆漆的,以我家为中心,整座小城,方圆百里的地方,彻底被吞噬。
大雨瓢泼,我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裤腿挽到膝盖,膝盖以下的部位像是被刀子剐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我心思没在这上面,我在踌躇。
从天而降的一百万,被我救命耗去了十张,现在还有999000,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钱留下来还可以正常流通。
已经试验过,只要我在这堆钱旁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我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带着钱逃走,换另一个地方继续生存。
可以等风浪过后,再去寻找我的父母和姐姐。
这个选择最明智,对我来说也最有利。
第二个,拿着钱解救更多的人。
可是黑色藤蔓太多了,我不确定这些钱能解救多少人,也许到了最后,我不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葬身于此。
重点是,没人会感激我。
那些得到解救的人或许会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或许会感谢我舍己为人,但往后,他们不会愿意提及我。
而那些得不到解救的人,反倒会怨恨我,明明能给予他们生还的机会。
但我没有。
我脑中一片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