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天帝和离已有三千年。
他看到我与魔尊举止亲昵，霎时红了眼眶，拔出剑：“同我回去，我可以不杀你新欢。”
我大惊失色：“可他是你儿子啊！”
他还在错愕，儿子已拎刀冲了上去，要打得他爹认他做爹。
终究是修为浅了，儿子败倒在地。
天帝犹在震惊中：“你的神力与我同出一脉……你真是我儿子。”
“呸。”儿子啐了口血，狠狠地瞪着他，“少乱攀亲戚，凌霄，你这天界狗贼，我魔族与你势不两立！”
“儿啊，快别说话了，你都吐血了。”我心疼地扶着他。
凌霄看着我们，沉默地半跪下来，抬手抚他肩，被躲开。
他手一顿，便停在那里，神力隔空传到他的伤口上，将其片刻疗愈。
“你的神力令我恶心。”儿子脸色恢复了，但表情像吃了屎一样。
“不想要，那就还给我。”凌霄沉声道，手腕一转，神力直接倒流回他手心。
儿子伤口重新绽开，痛呼出生。
我急忙推凌霄：“你要杀他？都说是你儿子了！”
他攥住我手腕，勾起唇角，一脸势在必得。
“既如此，你们就更该同我回去，不然这魔界成了什么？天界殖民地吗。”
“把你杀了就不是了！”儿子疼得冷汗连连 ，仍坚持叫阵。
“你该喊我父王。”凌霄未松手分毫。
可怜我儿，有骨气，疼晕过去也没喊。
凌霄露出欣赏的表情：“月儿，他像你。”
我觉得他有问题吧。
他看向我，神情柔和下来，容姿绝世，若日出云霞般光辉耀眼。
三千年未见，我仍被晃得眼晕。
“月儿，我竟不知我们有过夫妻之实……是那天晚上？”
“……嗯。”
很好猜，成婚十年，只有那一天他进过我房门。
第二天，我就提出和离了。
他有了些愧疚：“我却全无印象。”
“你喝醉了，很正常。”我看向别处，淡淡道。
凌霄平日不喝酒，更不会醉。
他这神做得十分称职，时刻仪容整洁，端正得甚至更像个神像，从不出格半分。
那夜却饮下酒神藏了五千年的宝贝密酒，一杯又一杯。
醉后双颊酡红，将矜持尽数卸下，失态得令人乍舌。
缠着我，按着我，看不清人般凑得很近，嗓音低哑，吐露苦恋，一遍遍逼问，说什么——
“你为何不爱我？”
呵，我哪里不爱他了。
我那时明明，爱得心头起火，魂魄生疼。
太疼了。
以至于现下乍一忆起，胸腔里都有隐痛回响。
凌霄凝视着我，语气中多了些小心翼翼：“月儿，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回来吧，我会对你好。”
我怔了一下。
这位生而尊贵，凌驾万物的天界之主，何时道过谦，何时求过人？
就连那时，我想和他陪说说话，把他的剑藏到身后撒娇，说求我一句就给，他也未开口。
而是武力夺过剑，将我丢出屋外。
我摔在台阶上磕破腿，他也没有道歉。
啊，除了那晚。
道歉，恳求，哽咽哭诉，只求他意中人心疼他。
隐痛再次被唤起。
我低下头不看他，轻声应道：“好。”
然后趁他松了口气，抱着孩子遁地而走。
滋啦——
他急忙抓住我裙角，没留住人，只撕下一片纱。
魔界的狂风撩起他的鬓发，他握紧碎布，表情晦暗不清，望过来的目光深远锐利，仿佛能再穿透一层地壳。
我不再回头。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若是耿耿于怀，反会误了将来。
而且，说什么对不起呢。
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嫁给他，就是为了借他的种。
那年凌霄横空出世，展示出不可匹敌的实力，魔界长老们深陷恐慌，将本公主送上去和亲，假装臣服，实则收集情报和种。
毕竟凌霄血脉是真的强，他由九九八十一位上神通力塑造，凝结了天地间万亿年的精华，生来就是完人之姿，勇武，智慧，坚韧，近乎无所不能。
要是得到他的子嗣，即便只有他一半血脉，善加培养，也够我魔界与天界分庭抗礼了。
我确实成功了。
只是孩子才三千岁，没发育起来，凌霄就打进魔界了。
我循着地脉逃到长老殿，长老们正焦头烂额。
他们目睹了全程，恨道：“虎毒不食子啊，这凌霄真是歹毒至极。”
“难道他觉得爹打儿子天经地义？那更坏了。”
“这下可怎么办，连亲情也挡不住凌霄了，我们魔族真要亡？”
众人目光不由投向不远处，面面相觑。
天上开着个巨大圆洞，洞幽深无尽，让人心生恐惧，仿佛会被它吸进去。
魔族蛰居地下，全靠头顶一层地壳保护，当年我带着孩子归来，长老们为封锁消息，又关闭了传送法阵，彻底与外界断绝来往。
可没想到凌霄直接叫人在地壳上钻洞，日复一日钻了三千年，居然真让他钻穿了。
太不讲道理了。
天天听着头顶嗡嗡的钻头声，觉都睡不好。
长老们应当是目睹了凌霄从洞里落出来的画面，一袭白衣飘在纯黑死寂的洞口显得十分渺小，却让他们瑟瑟发抖。
大概回想起了曾经仙魔大战被乱杀的恐惧，以及被奴役当廉价矿工的屈辱。
都是我们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忽然冲进来一个看守：“不好！凌霄狗贼提着剑杀来长老殿了！”
“明月，快带魔尊逃！”长老仰天长啸，拔出武器，“魔尊在，魔界的希望就在，我们将在此死战，永候魔尊归来！”
我只得含泪道了声保重，将儿子收入空间戒指，夺门而出，赶往传送阵。
法阵三千年没开，启动的时间里，儿子醒了，在戒指里幽幽地说：“娘，都怪我，是我太无能。”
“没事月临，你还年轻。”我鼓励他，“勤加修炼，咱们迟早杀回来。”
“娘，我已经三千岁了。”
“你即使三千岁，在娘心里也永远是个孩子。”
“临儿，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你本不应在恐惧中长大。”我有些迷茫，“当年若把你留在天界……”
“娘，我即使在天界，也会因为有魔族血统受尽欺凌。”他咬牙切齿，“你当年不就是这样吗？”
我哑了一下。
是这样。
过去太久，都忘了。
成婚那天，凌霄根本没有出现，我一个人走完了封妃典礼。
那天很热闹，来的人很多，都是来看我这个倒贴天妃的笑话，全程欢声笑语。
之后也是，是个神仙都能给我脸色看。
打招呼没人搭理，待在房里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水土不服生了病，也没有人来帮我，还远远饶过房门，生怕沾上晦气。
别提正经神仙，就连花园里的蘑菇精都呵斥我。
“你踢到我了。”走在路上就听见蘑菇说话。
我匪夷所思地指着它：“我离你三丈远，你讲点道理好吧。”
“可是我感觉到了。”蘑菇阴阳怪气的，“天界跟你们魔界可不一样，踢坏东西是要赔的，你赔得起吗。”
我还不能发火，一旦触犯天条让人抓到把柄，就会被赶走。
为了族人的未来，我忍辱负重。
三年后我才见到凌霄。
那时我在花园捏荷花苞解压，心想三年又三年，何时才能借到种回家——
栈桥上恍惚立了个人，携着缭绕白雾走近，神韵雍容，风度天成。
我最先看清的，是那双淡漠无情的眸子，而后是完美至极的面容，日光般耀眼。
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天神，一眼就能认出来。
“明月。”他走到我面前，喊我名字。
“哎……哎，是我。”我颇有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脸都红了。
孩子名字……我早就想好了！
“回去吧。”他却道，语气毫无起伏，“你不属于这里。”
我笑容凝固了，心里凉了个透，却告诫自己忍耐，勉强扯开笑容：“我来都来了，回去……不合适吧。”
他的眼眸似能洞穿人心：“你的情绪里，全是愤怒。”
我笑容完全挂不住了：“……不然呢，我还不能不高兴了？”
“我从未说过需要天妃，既坚持要来，又心怀不满。”他吐出冰冷的字，“你另有所图。”
我给惊出一身冷汗：“开，开玩笑，我怎么敢……”
他身侧那柄断正持公的伴生天剑，明明没有出鞘，却仿佛锋芒刺目。
没有拔剑，他已移步走开，声调平得，留不下一丝痕迹：“灵力低微，不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