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袭青衣负手立于火红的凤凰树下，身影清瘦料峭。
他望着火红的树叶发怔，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一种别样的情绪引我鬼使神差走向他。
（一）
他以白纱遮眼，面色黯然，似是伤感，原来他是个瞎子，我暗自惋惜。
他许是感觉到我的靠近，转过身来向我施了一礼，便道：“我曾听人提起过凤凰木“花若丹凤之冠”今日借天君寿辰得以上九重天，有幸到得凤凰树下。若是扰到上神清净，还望上神莫要怪罪。”
“你识得我？”我有些惊讶。
“这天地间，能沾上凤凰花如此香气的，怕是只有昭溪上神一人了吧。”
他眼睛不好使，鼻子倒是挺灵的。
二人站在树下一时无话，长风微微掠起两人的衣袂，在飘落的凤凰叶下静谧的像副古老而又神秘的画，无人敢扰。
许久，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上神可否赠我一枝凤凰花？”
我有些纳闷，也并非不舍，问道：“何用？”
“亡妻曾提起过凤凰木，但她从未见过，我想带回去给她瞧瞧。”
亡妻？
这个词陡然入耳，心里突然像针扎过般不适，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确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压下心底的异样，伸手去摘那离我最近的花朵，旋即想到什么，我放下手，对他道：“凤凰木千年结一次果，算着日子也快到了，等它结果，我谴人送你一颗种子，岂不要比那片刻间便会枯萎的花朵好？”
他想了想，似是在很认真的考虑，又或许是不相信我如此大方，毕竟凤凰木千年只结一果。他思虑了片刻才道：“如此，百里便谢过上神。”说完他便告退了，他此行就为凤凰木而来，就为他亡妻曾提起过而来。
百里长安，妖族少主。
我望着他的修长挺拔的背影，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凤凰树的花期转眼就要到来，我却感觉我有些等不及了，心底这种异样连我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感觉有事情要我去做，于是我以指凝剑，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那鲜血如同滴入泉水的墨痕慢慢晕散开，飘向凤凰木。
以凤凰血养凤凰木。
所以这天地间只有我梧桐宫里才有这一棵常年不败，恣意盎然的凤凰树。
树尖上那朵火红的花朵在凤凰血的滋养下慢慢绽放，绽放成凤冠的样子，最后落败露出褐色的果实。我将手掌聚拢，使鲜血不再流出，飞身将果子摘下。想了想还是将掌心的血落了一滴在果实上，鲜血顷刻间溶于果实，周身泛起一层柔弱的红光。
白帝城要比九重天热闹的许多，和人间差不多，但要比凡人看起来凶悍许多。他们似乎并不怎么欢迎外族，街上的妖几乎都会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但是他们不敢靠近我，因为我未曾收起我上神的气息。
熙攘的街道突然出现一团黑雾，我看见雾里走出来一位男子，他与百里长安有三分相似。
“牧少主。”街上的妖向他行礼。
原来是妖族二公子，百里长安同父异母的弟弟——百里牧。
他向我走近，语气有些轻佻：“不知昭溪上神到访有何贵干。”
他和百里长安完全不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凛冽桀骜。
“我找百里长安。”
“呵！原来是找大哥啊。”他在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我不知他是在嘲讽我，还是嘲讽百里长安，但我想他一个小仙不会不识趣到来嘲讽我这个上神。
我颇有耐心的等着他的下文。
“他不住这里，他住邙山。”
邙山？他居然住在凡界。
我抬脚离去，不想与百里牧多做纠缠，他似乎看不惯我同百里长安走近，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百里长安有一半凡人的血脉，带着厄运出生，他的妻子就因救他而故，上神还是离他远些罢。”
百里牧的声音如同鬼魅，竟令我身起寒颤，索性捏了决御风飞走了。看来百里长安在妖族并不受欢迎，百里牧十分不喜他。只是向来各族内部斗争纷多，不是我所能平息，所以我从不理会。
（二）
顷刻间，我便到了邙山。邙山位于妖凡分界，妖兽颇多，人迹罕见，整座山脉上只有半山腰有一处院子。我到时院子里有一位绿衣姑娘在洒扫院子，她见着我时有些惊讶，估计这里从未有过外人到访。
“我找百里长安。”
她有些警惕的问我：“你是？”
“昭溪。”
“伏遥见过昭溪上神。”她放下手中的扫把对我行礼道：“少主在长安城里望月楼。”
我心想，我为了送颗种子，跑了大概有十万八千里了吧。估计是活了上万年，脑袋有些朽木了。
望月楼是长安城里最高的一座茶楼，登高而望远，能俯全城之姿。我想他真是闲情逸致，妖族内乱未平，他却依然有心思品茶赏景。
百里长安坐在风景最好的栏栅旁，他气质清逸，我一眼便看见他，他半个身子也倚在栏杆上，望着楼下发怔，我感觉他不是来喝茶的，面前的碧螺春几乎一口没动，感觉他就是来看风景的。
等等！
我有些惊奇的上前问他：“你原不是瞎子？”我并不觉得我此话有何不妥，这天地间只有我一只上古火凤，我向来没对几人客气过。
“我曾患过眼疾无法视物，后来痊愈了，只是曾经的习惯不容易改掉。”他对于我的出现好像并不惊讶，平淡如水的声音，似乎不管谁突然出现他都不会有半点波澜。
我在他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碧螺春，茶香溢满，确是好茶。而百里长安始终盯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眉目紧锁，好像在寻人。
“你在找谁？”我问他。
“亡妻。”
再次听见这两个字，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适，问道：“她投胎了？”
“是。我感觉到她的气息在长安城里，却又分不明确，感觉她的气息和我记忆中的有些不同。许是年代久了，我竟有些忘却了。”他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弛，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似乎只有在谈及他的亡妻时，他的脸上才会涌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我看着他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心底的异样应该来源于同情，我觉得我应该是同情他的痴情。
“我帮你找她。”我怕他不信，毕竟我上万年里从不多管闲事，于是又道：“把邙山的院子分我一间。”
邙山风景其实算不得多好，只是林木茂盛，小院居于深山中，住久了云上那般风景，总想换个滋味。
“成交。”他那双像是沉淀着星辰的眼里难得漾起一丝笑意，格外的好看。
“明日此时这里见。”我似是生怕他反悔，脱口而出，然后起身离开。
（三）
我去找司命时，他正在一堆命薄簿埋头苦写，执笔间行云流水。他写的命簿往往要比凡间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还要精彩几分。
我随手其中一本翻开：长安女赵欢，生于甲己年壬申月丑时生，幼时溺水，伴有痴傻状，九岁时因走错路，再次溺水……
我的嘴角抽了抽：“司命，你这命簿写的真是越来越……难以言说……”
司命同我关系好，听见我的声音也未曾从满满一堆命簿里抬起头来，“那是你不知道她前世作恶多端，豢养男宠，欺君罔上，起兵造反，活的那叫一个精彩，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
我将手里那本难以言说的命簿放下，对他说：“帮我找个人。”
“没时间。”
“两坛桑落酒。”
“找谁。”
“长安城，燕婉。”
闻言，司命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在命簿上晕出一方墨迹，恰恰遮住了腰缠万贯的万字。落笔无悔，我心疼这位命簿上的人。
司命在一堆命簿中惊愕的抬头，一双小眼里满是震惊，连说话都结巴起来：“那……那个上神，小仙突……突然觉得上神酿的桑落酒实在金贵，送于小仙实在是糟蹋了。”说着说着他那双小眼又变的委屈起来，“您上次下凡历劫，我真的是给您写了很好的命簿的……”
我在一层层的书架里穿梭，翻着燕婉的名字，只听见司命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和他刚刚那本命簿一样啰嗦乏味，于是我打断他：“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