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气味着实不太好闻,消毒水的味道几乎弥散了整个楼层,把人包裹住,躲也躲不掉。
莫怀坐在问诊室门口的椅子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面,悄悄用力吸气,他和随安大概是整个医院里,为数不多喜欢消毒水气味的人。
在进去问诊前,随安还拉着他在楼道里到处晃荡,就是为了好好感受这里的气味,期间偶遇他们无数次的护士都快看毛了,他才把随安推进问诊室。
时间快过去了半个小时,他前面那个小孩儿都把悠悠球玩出花了,也没见里面的人出来,倒是有不少着急的人插位进去。
周围的人都在玩手机,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在位置上坐着,坐得很端正,像个假人。
大概又是几分钟过去,门开了。
这次出来的不再是忙里慌张的老头儿、老太太,而是一位穿着黑色夹克外套、身形修长的女生,她大步走到莫怀身边坐下,坐得一样端正,和他一起盯着前面玩悠悠球的小孩儿看。
那小孩儿旋得更是起劲了。
看不清花案的悠悠球转得她头晕,随安眨了下眼,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一旁的莫怀。
莫怀没有低头,把塞进怀里的报告单攥紧,捏出褶皱也没拿起来看内容。
两人都没有说话,木然地盯着前面。
半晌,那个小表演家走了,随安开了口:“我可能快要死了。”
“嗯,”莫怀反应不大,木着脸问,“医生怎么说?”
“要住院。”
“你想住院吗?”
“不想。”
“那就不住。”
眼睑抖动几下,“假人”活了,站起身来把报告单揉作一团,塞进椅子旁边的垃圾桶里,“走,拿完药回家。”
“好。”随安摸出兜里的医保卡攥在手里,跟在莫怀后面下楼。
有医保卡,检查也没花多少钱,莫怀付了五百二后,又从银行卡里转了点钱进微信,带着随安去了菜市场。
今天早上请完假她就在他耳边闹了,不管有没有病,她都要喝排骨汤补身体。
医院这个地方,再好闻也是晦气。
这是随安的原话。
菜摊前,莫怀提着两斤排骨,低头选山药,看见一旁的西红柿头也不回地说:“这次不放番茄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低头看手机的随安分给他一点眼神,回了句。
末了上秤,他还是往里扔了两个鲜红的西红柿。
买完菜,莫怀又带着随安去了超市,家里的软糖快吃完了,他得给她补货,省得吵架找不到东西哄她。
超市的手推车最近变成了硬币款,要投一块钱进去才能用,莫怀在包里摸了半天才想起,最后两块钱刚才买菜用掉了,还是随安打开装饭卡的小塑料盒,拿了一块硬币出来,才租上的手推车。
推车拉出来后,他把随安抱进去,等她坐稳了,才推着车往里走。
如果说菜市场是莫怀的天下,那超市就是随安的天下。
莫怀于她,几乎是指哪儿打哪儿。
“我想喝可乐。”她扒着冰柜门不撒手。
莫怀空出一只手,很有耐心地一根一根地给她掰开:“不行。”
家里那瓶大的,她三天就干完了,再来一瓶还得了。
他不同意,随安就看着他不说话,两人僵持着,气氛像是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有些路过的人,看见两人年轻的外貌,和奇怪的气氛,好奇地放慢脚打量,有几个甚至借着选面包的方式,偷看他们。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置若未闻。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莫怀叹了口气,抬手在第二层拿了大瓶酸奶,放进随安的怀里,让她抱着:“这个比它贵,喝这个。”
四十五一瓶说买就买了,这个月他得少几包烟。
“铁公鸡拔毛。”随安吐槽他,嘴角有了点弧度。
今天不是周末,随安就请了一天病假,明天还得回学校上课。
高三的学生,人放假了,作业不会放,她人还没到家,作业先发到手机上了。
随安不耐烦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回了房间,莫怀提着东西去了厨房。
傍晚,天还没彻底黑下去,莫怀就来敲门了。
他向来把吃饭的时间掐得很准,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吃午饭,晚上六点半左右吃晚饭,不论冬夏,把随安的生物钟调得跟墙上的挂钟一样准。
他们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待在一起不至于无话,但也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安静。
今天的一切都很反常,他们住一楼,却到半夜都没有听见晚归的车声,连门卫大爷那只爱说梦话的狗都没有叫。
随安今晚没有看书,她看不进去,就坐在床上看着厕所里莫怀洗澡的身影发呆。
等莫怀从里面出来,把她抱住,她才躺下。
她喜欢背对着莫怀睡,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安心得让烦闷的夏天都凉爽了起来。
但反常的今天,随安翻了个身,在本就抱得很紧的怀里,主动往前挪,把额头贴在了莫怀的心口上,“如果,我真的死了,怎么办?”
“那是好事。”莫怀怕她过于精神,明早睡不醒,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话,“不用遭罪了。”
奇怪的感觉堵在鼻子里,随安闷声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等看完你骨灰的颜色,我就来找你。”莫怀顺了顺她的头发。
哦,对。
去年的某个视频里,展示了某些骨灰做成的钻戒,颜色不同。看完之后,她就想着这事儿了。
不过她忘得快,还好莫怀帮她记着。
额头在莫怀的胸口上蹭了蹭,她揪着他的地摊儿睡衣问:“你会把它送给其他女人吗?”
她问的是骨灰钻戒。
“不会,”他答得很快,“晦气。”
他指的是其他女人。
他回答得太过完美,随安不愿意放过他:“那你把它怎么办?”
“含在嘴里,我和它跟你埋一块儿。”
他听见客厅里挂钟的铃声了,不耐烦地把人摁在怀里,试图用行动劝她睡觉。
明天早上,她还得当个怨种高三生,六点起床去学校。
随安闷在他怀里,差点喘不过气,抬手用力打在他胸膛上,闷声一响,刺得她耳膜疼。
“凭什么就我火化,你呢?”
被打了也不生气,莫怀顺着她的脊背轻抚,“我会留一口气点火。”
她满意了,抬头飞快亲了他一口,这才安稳闭眼。
早上五点,莫怀掀开被子去了厨房,他的怨种还在床上睡着,他得替她做好早餐。
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随安已经醒了,正在一本本往书包里塞书。
“写完了吗?”他走上前把她杂乱的头发理顺。
“没有,”随安拉上拉链,打着哈欠说,“一会儿抄同桌的。”
难怪早起了那么二十分钟。
为了不让随安的二十分钟被浪费掉,莫怀开着摩托车载她走了小路。
车在离学校两个路口远的位置停下,随安下了车,接过莫怀手里的书包往学校走。
车就在原地停着,前灯照着前面的路。
这个天儿的凌晨不算暗,也不能说亮,莫怀盯着人进了校门,才驱车离开。
他在一家小饭馆儿帮厨,小镇的店铺不在意年龄,他靠着上一辈的关系在这里得了个职位。
老板和老板娘还没来店里,他一个人干净利落地把外面的地拖了,摆上桌椅,就进了厨房准备食材。
八点多,随安应该在上第一节课,老板才来店里。
镇上的早晨热热闹闹的,后厨开火的声音都掩盖不了。
哗哗的水淋在手上,一把菜折了半天,还没凑齐一篮儿,老板娘上来把他推到一边:“怎们回事儿?洗澡呢,浪费水!”
莫怀站在一旁,没搭腔,他就是这么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老板娘早习惯了,但也看不惯,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不是我说你,你才干多久就懈怠了?”
两年多,莫怀在心里回答。
自打他初中毕业,拐到了随安,又不打算去读高中,就在她这儿帮厨了。
“你看看现在除了我们,哪家能给你一未成年这么高的工资?”
他上过星期就成年了,蛋糕还是随安买的,莫怀在心里反驳。
菜随便在水里荡了荡就往篮子里甩,掉出去一根也没过水,直接扔进篮子里。
“别说录用童工,就你奶奶的关系也帮不了你,也就是我们心好……”
她絮叨半天,也就反复几句话说来说去,莫怀一个字也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