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夫铺路,不惜散尽家财,四处奔走。
可待他成相之日,却搂住郡主的腰肢,要将我贬妻为妾。
郡主入府,命我在他二人行房之时在外间伺候,换水递巾,件件经由我手。
他却视我为无物:“郡主是主母,想怎样发落就该是如此。”
后来他深陷囹圄,求我救他。
我却漠然回绝:“为相者应以苍生为重,你做不好,何不由我来做?”
相爷要娶郡主了,这一消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但无一人敢置喙半句。
世人皆知我和相爷举案齐眉,相识于微末,相辅于功成。
但此时,我却跪在相府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被迫接下贬妻为妾的圣旨。
传旨的人正是最显贵的平南王之女安阳郡主,她恶劣地笑着接受我的跪拜。
接旨时她的足底狠狠碾着我的手指,匆匆赶来的杜君安把一切尽收眼底,却毫不在意:“安阳仔细些,别脏了自己的脚。”
他扶着郡主的手往院外走去,还不忘丢给我一句话。
“姚金钗,你惹未来主母不喜,就在院里跪着吧。”
下人们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让我如芒刺背,我也从未想到能有一朝从正房变妾室。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跪在院里回忆着从前的点点滴滴,倏然昏倒。
所有的变心都有迹可循。
八年前,他还是个落魄书生,倒在去崇安寺的路上,奄奄一息地求我救他。
那时的他衣衫褴褛但不掩气度,望向我的眸子里满是真诚。
他说自己家道中落,父死母亡,带着家财想来京城谋个生路,却不幸遇上山贼,如今身受重伤,盘缠全无。
我见他言辞恳切,心下便信了大半,命人带他回府,好生照料。
姚家世代经商,家中虽无人身居庙堂,但养个读书人绰绰有余。
我父考较了一番他的功课,连连点头,曾与我有言:“此子定非池中之物!”父亲惜才之心大起,撮合着我俩成了亲。
成亲之日,他面上春风得意,待进了洞房看到我时,脸上的红晕怎么都盖不住。
见我笑他,他忙羞恼地向我剖白心意。
“一见卿卿误终生。”
婚后我俩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他寒窗苦读,一朝高中。
我左右逢源,为其铺路。
夫妻二人恩爱之名传遍京城。
杜君安所言,“吾妻甚贤,杜某此生决不相负”也颇得盛赞。
但诸事无常,人心易变。
在他与我的交谈中,安阳郡主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金钗,你不知道,郡主是个多妙的人儿!”
兴奋的语气刺得我的耳朵生疼。
我从未想过,这个与我日夜相对,相敬如宾的人开始变心了。
他渐渐少了些为人臣的稳重与自矜,提起郡主时语气总是雀跃的。
“郡主今日又得了围猎魁首,那些皇子竟还不如他们姑姑。”
“诗会上安阳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真乃千古名句,安阳是毓秀之才。”
……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杜君安就守在床边。
烛火映衬下,他的脸温润端方。
他见我醒来,忙关切地问。
“金钗,一切皆是为夫不好,我不知你今日竟会昏厥。”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若你早知,便会抗旨吗?”
他别过脸,眼里满是歉疚。
“前日我与安阳酒后……我得对她负责,且郡主不可为妾,只能委屈你了。”
我不曾忘记白首之约,他却始乱终弃,待一切木已成舟才到我床前惺惺作态。
我眼眸微垂。
“杜君安,够了,我们和离吧。”
他似羞似恼,愤而起身:“我已与你讲明因果,别不知好歹,你就在府中哪都不许去!”
我本以为经历这数载沉浮,我与杜君安早已同息共命,不料到头来是我一厢情愿。
在他落魄之时我是他的明月姣姣,在他功成之日我便成了枯枝浊秧。
我被杜君安囿于后院,不得外出。
直到杜君安和郡主的成亲之日。
我在床上枯坐一天,却在日暮西斜之时被人拖起梳洗,硬生生塞进婚房。
婚房内所有的陈设皆是精心挑选的。
红绸遍地,绮罗异香。
婴儿手臂般粗细的龙凤烛点以珐琅,升腾着袅袅烟气。
我也曾有与杜君安的洞房花烛。
但他当时贫寒,我恐伤了他脸面也未曾帮扶。
入洞房时仅有窗棂上他亲手剪的喜字和一对红烛。
虽如此,我心也是欢喜的。
他曾在我耳畔发誓,待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定为我再精心筹备一间独一无二的椒房。
不料如今椒房齐备,却换了人。
郡主已端坐在喜床,听到声音便知是我来。
“今日是我与君安大喜之日,容不得半点错漏。”
“我身旁的丫鬟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场面,怕是会搞砸。”
“姚夫人,哦不对,是姚氏,你既有经验,就在一旁看着,别出了什么纰漏。”
跟过来的嬷嬷把我挤到床边。
“姚姨娘真是有福,主母进门还容得下你在婚房沾些福分。”
“你可应跪谢郡主才是。”
我被带来时便知自己面对的将是一番折辱。
只是让我跪着,还受得住。
我正要跪下却被制止。
“姚姨娘要离郡主近些才好沾福气不是?”
可婚床前满是掉落的花生桂圆莲子。
我硬着头皮在嬷嬷指定的位置跪了下来,我从不知这般小小圆圆的食物能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折磨。
膝下的疼痛透过四肢百骸传来,我的额上冒起虚汗。
郡主却施施然喝了口茶。
“可惜我盖着盖头看不到姚姨娘的诚心。”
嬷嬷立马附和。
“不若就让她一直跪着,等相爷回来为您挑起喜帕,您再好好看看。”
郡主轻笑着连声说好,银铃般的笑声此时在我耳里像极了恶魔的低语。
房内的丫鬟也都是郡主的亲信,看着我也不避讳什么。
“不要脸,狐媚子,跟我们郡主抢相爷,她也配?”
跪的久了,我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晕倒。
在心里默默求着漫天神佛前来度我。
杜君安恰在此时一身酒意进了房间。
这人本就生得清俊,喝多了酒脸颊微红,倒像是下了凡的谪仙。
我希冀地看着他。
他却绕过我直奔郡主。
“安阳,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搂着郡主低声说着,语气中还有一丝委屈。
郡主调笑似的轻推了他一把。
“你的金钗可等你好久了。”
杜君安好像才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大喜的日子别在这碍眼。”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死死咬住唇瓣,淡淡的血腥味让我清醒。
眼前这人早已不是许我白头的杜郎,我还在期待些什么?
倒是郡主挽住他的胳膊。
“是我让她来的。”
“今日大喜,她怎么说也是相府之人,何不让她留这沾沾喜气。”
杜君安的脸上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宠溺。
“日后还需安阳替我管理后院,自然一切皆听你的。”
我跪在床前看着他们挑喜帕、咬生饺、饮合卺。
一切礼成,喜婆带众人退去。
我也欲跟着走,去看看我被跪得青紫的膝盖。
但郡主不愿就这样放过我。
“姚姨娘,今日大喜,我让下人们都休沐了。”
“可我和相爷不能没人伺候。”
“你就在外间候着吧。”
郡主漫不经心地卸着头上的钗环,语气轻描淡写。
这世道虽说妾室卑贱,但也未有正室与夫君欢好,妾室在一旁伺候的规矩。
郡主这番分明是把我贬成了通房丫鬟。
我心中愤懑,看向杜君安。
他难道能容忍有人这般折辱我?
但他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而是忙着帮郡主褪去鞋袜。
嘴里还念叨着:“小心些,别着凉。”
一抬头看我还站在那里,他把眼睛错开,嘴唇翕动几下,终于出声。
但这声音无疑是让我更为难堪。
“你父亲没教过你为妾之道吗?主母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懂吗?”
我父自是没教过我如何为妾。
在遇到他之前我父早打定主意为我招婿。
故我平日所学皆是如何打理家中产业,如何人情往来。
而嫁予他后,我学着如何做好一个妻子,一个主母。
哪有余力和心思去学做妾这种本不应落到我头上的差事。
杜君安被我盯得心虚。
“商家女果然粗鄙,不识礼数,还不快去外间!”
他把床上的帷帐拉下,一袭红绸阻断了我的目光。
这一晚,杜君安和郡主并不给我安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