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祖是大吴的开国功臣,我颜家累代公侯,满门忠烈。
却因新帝忌惮,全族儿郎战死北疆,连一具尸骸都没留下。
祖母带着全族弱小自刎宫门,我却逃了。
纪王答应只要我以颜家势力助他夺位,便为我全家平反。
可他登基当天,却以叛臣余孽的罪名,将我腰斩于闹市,
再次睁眼,看着正专注熬药的和尚,我倚门一笑风华万丈:
「大师没听过路边的野女人不能捡吗?」
「轻则李承鄞,重则傅慎行啊。」
「听说叛国罪臣颜家的那个七小姐,今日午时腰斩。」
「呸,那种贪生怕死,人尽可夫的浪荡女,勾引自己姐夫,死不足惜!」
「谁说不是呢,可怜颜家满门忠烈,竟被这等人污了名声。」
「颜家一介乱臣贼子,腰斩都算是便宜她了。」
我跪在高台之上,蓬头垢面,身上布满深可见骨的伤痕。
曾经名动京城的绝代花魁,此刻风华不再,只有那双凤眼灼灼有神,闪动着冉冉恨意。
嘴唇颤动,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拼命嘶喊,可出口却只剩呜咽。
口中血肉模糊,杨泰怕我说出他的隐秘,割断了我的舌头。
视线淬满恨意,我死死盯着台上风姿卓绝的杨泰,嘴唇开合无声斥骂。
【杨泰,你这个毁诺弃约的卑鄙小人,害我颜家百余口,你定会不得好死!】
【今日我所受之苦,来日定会百倍千倍,加诸你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泰不为所动,唇边噙一抹讥讽,随意挥了下手。
刽子手将我拖到铡床之上,褪去衣衫,露出雪白的纤腰,大喝一声,砍断绳索。
寒光闪烁,厚重的铡刀从半空中飞速下坠,将我拦腰斩断。
我从铡床跌落,忍住腰间剧痛,奋力爬向杨泰,眼中恨意滔天。
杨泰瞳孔收缩,隐有惧意。
鲜血汩汩横流,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散尽胸腹中最后一口气,凤眼圆睁,死死盯着杨泰,不肯合眼。
如同断尾的美人鱼搁浅在岸边,死不瞑目。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掩面,不忍侧目,有胆小的,甚至被吓得哭出了声。
人群中,一身黑色袈裟的年轻高僧,双手合十,满目悲悯,清冷如天边皓月。
曾经高贵的颜家七小姐,被一张破草席卷了,丢进了白骨遍地的乱葬岗。
我飘在乱葬岗上,看着黑衣的年轻僧人,为我殓身缝尸。
他将我的尸身殓入棺椁,褪下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放在我的身旁。
金光环绕,我的魂魄似是沐浴在温泉之中。
通体舒畅,连周身乌黑浓重的怨气都淡了几分。
我听他为我诵经,替我超度,不知是何方高僧,如此大义。
我飘在半空看着他,眉眼间隐约有些熟悉。
五岁那年中秋,我随祖母入宫赴宴。
路过净湖,曾救过一个落水的少年,正是先皇先天体弱的嫡长子。
那次过后,他便剃度出家,成了大悲寺的高僧法照。
此后每每在大悲寺遇到,再不复那日的模样,仿佛真成了庙堂上的菩萨。
先皇薨逝,皇上登基,求娶我的长姐,被我爹拒绝。
不久后,我颜家满门儿郎战死边疆,尸身被乱马踏践为泥。
可怜我祖母年事已高,手持丹书铁券,带领全族老弱幼小三拜九叩,自刎于宫门前。
宫门黄砖化为赤土,宫门守卫刷洗了九遍,怎么也冲不净满地的血污。
那日后,世间再没有颜家七小姐,莳雨阁则多了个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
金光闪动,我被吸入其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我望着露着茅草的屋顶,感受到身上隐隐传来的痛意。
脑中涌入不属于我的记忆,我震惊得发现,我竟然重生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竟是陈世贤的青梅竹马,那个害我颜家的主谋之一。
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我眼中染上恨意与不甘,承诺道:
「我既还魂到了你的身上,定会为你洗刷冤屈,报仇雪恨。」
心底隐有消失之意,我知道,是白芷离开了。
我下了床,推开房门,我看着在院中专注熬药的和尚,我倚门一笑风华:
「大师没听过路边的野女人不能捡吗?」
「轻则李承鄞,重则傅慎行啊。」
法照抬起头,露出俊如玉的面容,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
「颜小七?」
笑容凝固在脸上,我顿了一下,问道:「你如何认出是我?」
「这世上会如此与我说话的,便只有你。」
法照垂下头,专注地熬着手中的汤药。
我饶有兴味地观察他,见他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毫无半分惧意。
「法照,你不怕我吗?」
法照神色不变,淡淡地说道:
「世间可憎可怖,莫过人心,鬼怪……只道寻常。」
我眉尾上挑,笑容真挚了几分,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
「你倒是跟宫里那些人不太一样。」
法照顿了下,从炉上挪下药罐,将药汤倒入碗中。
棕黑的药汤冒着热气,散发出苦涩难闻的味道。
我捂住口鼻,推拒道:
「法照,就算我发现你的真面目,你也不用毒死我吧?」
法照端着药碗,往我面前递了递。
虽未开口,我却明白他的意思,连连摆手,「不喝,绝对不喝。」
法照又递近了几分,声音淡漠:「喝了它,我送你个前程。」
我眉头紧锁,强忍作呕的欲望,一口喝下了汤药。
「皇上微服出巡,七日内抵达阳城。」
法照扫了我一眼,面带思索:
「白芷太过普通,不如改作蔓荼,取曼陀罗花之意。」
我将空碗递给法照,「来日我必乘风而上,不负大师所望。」
法照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起身往外走去。
见我并未跟上,转头看我:「不走吗?」
我放声大笑,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七日后,皇上微服私访抵达阳城,当地官员献上一名明艳美貌的女子。
据说此女天生不畏火,出生时天降异象,漫天红霞,似凤凰涅槃。
皇上起了兴致,命人带到面前。
此女容貌美艳,明丽动人,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坚毅的英气。
皇上摆了摆手,唤上前来:「听闻你自出生时,便不畏火,可有此事?」
我伸出双手,交握摩擦,淡蓝色的火光陡地燃了起来。
皇上神色惊奇,饶有兴趣地问道:「有趣,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我双手交叠,莲步轻移,缓缓向他靠近。
皇上神色大变,猛地起身,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臂:「你叫什么名字?」
我轻轻拂去手上的火焰,屈膝行礼:「奴家蔓荼,给贵人请安。」
皇上眸色加深,握着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视线在我脸上来回巡梭。
「蔓荼,真是好名字,来人,赏!」
我面带笑意,眼底却满是讽刺。
不过是举手投足肖似长姐,他便迫不及待将我收下。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难忘的。
为着他那点龌龊心思,便害我颜家满门上百口。
宫门口的赤土还未干。
他难道都忘了吗?
再多的吉兆,也无法挽救他的昏聩无能。
我陪伴皇帝微服私访,他对我宠爱有加,片刻不能离。
甫一进宫,皇上便封我做了昭仪,封号为丹,赐居怀兰轩。
我心中冷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又是封号,又将长姐曾小住过的怀兰轩赐给我,皇上真是毫不掩饰。
只怕树大招风,宫中不知又有多少妃嫔,咬碎了锦帕。
入宫第二日,我带着宫女前往皇后宫中问安。
刚到慈安宫门口,便被陈婕妤拦了下来。
「我道是谁呢,勾栏瓦舍的下贱胚子,穿上锦衣华服,也成不了凤凰。」
「你纠缠我哥哥不成,便来勾引陛下,真是天生的狐媚子。」
我淡淡地看着她,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跟欺辱白芷时一模一样。
原本还在思索要如何替白芷报仇,这仇人倒是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
「不知这位妹妹是哪个宫里的?」
陈婕妤翻了个白眼,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簪花,不屑地说道:
「少装腔作势,我是陈萍萍,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我笑了笑,又问:「确实不识,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我才不是什么女官,我是陈婕妤,我哥哥可是武义侯!」
听了她的话,我面带笑意,走到她跟前,猛地抬手打了她一耳光:
「忘了介绍,本宫乃是皇上亲封的丹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