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后。
萧宸是荒淫无道的暴君。
京城被南疆军队攻破那日,萧宸含笑问我:「如今大梁总算亡了,狸奴可满意了?」
他早就知道,我是南疆的奸细。
可为了博我一笑,还是亲手把大梁的基业葬送。
最后,南疆兵临皇城,他接过我手中的短刀,亲自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这条命贱,别脏了狸奴的手。」
我被送进大梁皇宫那日,是长宁元年的中秋。
宫里的太后,要为萧宸立后选妃,下帖请了京城内世家贵女们入宫。
萧宸的生母是已故的淑贵妃,死于太后的毒手。
因此中秋那日,太后宴请名门闺秀,萧宸便召教坊司的伶人们入宫。
席间,太后看上端庄听话的镇远侯千金苏绣,没问过萧宸的意见,就擅自做主下了懿旨,将苏绣立为皇后。
萧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酒杯,在我与梨园一众姐妹们上台献舞时,忽然指向我,撂了句:「那就封那位美人为丽妃吧。」
就这样,我被留下来,成了丽妃。
可入宫之后,萧宸却从未召幸过我。
所有人便都以为我是走了狗屎运,正巧撞上萧宸和太后相斗的时机,才会被萧宸随手一指,钦定妃位。
直至在三个月后,帝后大婚那晚。
萧宸却未留宿皇后苏绣的未央宫,而是踩着浓墨般的夜色,进了我的长乐宫。
并且,一连就是三日。
待皇后三朝回门那天,他更是赖在我床榻上,任凭皇后派人三催四请也不动。
眼看日头高照,最后是太后亲自杀进长乐宫,碾着我伏在地上的双手,对他冷冷道:「皇帝,时辰不早,该出宫了。」
萧宸这才慢条斯理地从榻上下来,目光扫过我,笑了声:「母后下脚轻些,踩坏了丽妃的手,可没人替朕穿衣。」
他刻意一顿,语气轻佻:「还是说,母后想看到朕就这么衣衫不整地陪皇后回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太后抬了脚,让我抖着双手替萧宸穿衣束发,却在萧宸陪皇后回门后,扣我一个狐媚惑主的罪名,赏了我黥刑。
并命陪在她身边几十年的老嬷嬷在我面上刺下“淫”字。
萧宸回宫,瞧见我脸上的字,转身去了永寿宫里。
他当着太后的面,将那位老嬷嬷的双手一齐砍了下来。
据说,太后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但萧宸掐住太后的人中,又活生生把她掐醒了,还嘲讽道:「母后,死在你手上的人都能绕皇城一圈。今日我不过砍了一双手,您装什么心肠慈善的菩萨?」
大梁以孝治国。
萧宸此举,无疑是打了嫡母的脸。
于是一夜之间,丽妃独宠后宫,魅惑新帝的流言传遍京城。
可实际上我这个宠妃,在萧宸面前,连个内侍都不如。
他甚至几度将我错认成宫婢。
但现下托太后娘娘赏我黥刑的福,萧宸这个脸盲,总算记住了我。
记住了我这一张刺着「淫」字的脸。
我知道,萧宸砍了那位老嬷嬷的双手,并不是因为看重我,为了我出气。
而是因为太后动了他的人,损了他的面子。
我也知道太后赏我黥刑,并非我狐媚惑主,而是想借机压萧宸一头。
这两人整日斗法,我不过是无辜遭殃的一条小池鱼。
因此,萧宸的赏赐如流水般被宫侍送进长乐宫时,我毫不客气,悉数收下了。
每日不是绫罗绸缎换着穿,便是山珍海味换着吃。
奢靡得连太后听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以至于这日我和皇后去太后宫里请安,又被太后刁难。
说我举止浮浪不敬尊长,罚我在永寿宫外的碎石上,跪了一上午。
过了午时,下了朝的萧宸听闻我被罚,直奔永寿宫,拦腰将我抱回了长乐宫。
我的膝盖被碎石磨得皮开肉绽。
太医替我清理伤口时,萧宸黑着脸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沉声提醒一两句:
「轻些!」
「慢点儿!」
「弄疼了丽妃,朕砍了你脑袋。」
吓得太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反倒是我这个受了伤的,神色自若,平静无波,还有空吃宫婢喂来的葡萄。
萧宸端详我许久,见我仍旧不言不语,终于忍不住骂了声:「蠢货。」
但凡是个正常人,这种时候,就该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卖惨,好激起帝王怜惜,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可我没哭。
也不笑。
太后罚我,我就受着。
萧宸赏我,我就谢恩。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萧宸摸不清我想什么,又大抵是我脸上的「淫」字激起了他些许怜惜。
在骂完我蠢货后,他忽然软下语气问我:「狸奴,你想要什么?」
我随手拈起一颗葡萄,亲手剥了皮,喂到萧宸嘴边:「皇上,这南疆上贡来的葡萄甚甜,可要尝尝?」
萧宸别过脸,转身走了。
宫里人人都说萧宸宠我如珠似宝,为了我大动干戈,不惜与扶他登基的太后撕破脸。
可没人知道,他从不吃我过手的食物。
他怕我会毒死他。
被罚跪的次日,我照例还是起早,去永寿宫向太后请安。
不过我不是走着去的。
而是坐上萧宸的御辇,浩浩荡荡,排场大得像是皇帝亲临。
苏绣走在边上,没有一点皇后的尊贵威严,反倒像我身边伺候的宫婢。
但她到底出身名门,涵养摆在那儿,即便被萧宸轻贱至此,也依旧不卑不亢,挺直了背脊,目光坚毅。
到了永寿宫前,我下辇,扶着宫婢的手,对苏绣道:「嫔妾有伤在身,皇上特许嫔妾无须向您行礼,望娘娘见谅。」
「无妨。」苏绣只淡淡一笑,「你我同为姐妹,何须在意这点虚礼。」
我不解其意,只当是这位出门名门的皇后当真是端庄大方。
直到两日后,我去御花园赏花,被一位不相识的小宫婢塞了张纸条。
当晚,我按着纸条上写的地址,潜入一座废弃的宫邸里,抬眸看见苏绣以及她手里把玩的那块玉牌。
方明白她口中的那句「你我同为姐妹」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和我一样,都是南疆的奸细。
我是南疆的奸细,却自幼长在大梁。
大梁与南疆两地习俗差距极大。
唯有自幼生活在大梁,学大梁的官话,吃大梁的米饭,穿大梁的绸衣,写大梁的字,才不会被人一眼看穿我是南疆人。
南疆的阶级森严。
就连奸细,也要按出身的三六九等来细分去处。
我出身贱民之家,到大梁后,我被安排进了下九流的勾栏院里,学着最低下的媚术。
而苏绣,是南疆圣女的亲侄女,被送来大梁,李代桃僵,成了镇远侯府的千金,依旧享受着荣华富贵,金尊玉贵的长大。
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这个道理,我自幼便明白。
看见苏绣手中把玩那块代表南疆圣女的玉牌后,我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膝盖的伤未好,这一跪,伤口处顿时泛起一阵痛感。
但我早已习以为常。
身处勾栏院,我在各种折磨训练中讨回一条命。
抽筋拔骨剜心绞刑之痛都熬过来了,这点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我面不改色地俯首叩拜,口中尊敬喊道:「见过圣女。」
「起来吧。」苏绣摆摆手,大抵是在大梁待久了,她一言一行满是大梁人附庸风雅的腔调,连笑都是温柔的:「你身上还有伤,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我站起来,垂眉低眼等着她的吩咐。
作为一名合格的奸细,要少说少看少想。
一切行事,只需听从上头安排便好。
苏绣满意我的听话,从身上丢出一个小瓷瓶给我。
「这是南疆秘蛊,无色无味,吃了这药的人,神智会在半年内渐渐退回六岁孩童。」
我心中不解地抬起头。
既要给萧宸下蛊,为何不干脆要他的命。
「南疆派来的人,只有你我在深宫里。」
苏绣道:「好妹妹,我如今是萧宸的皇后,你是萧宸的宠妃。要是萧宸能为我们所控,那这大梁的天下便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我明白了。
苏绣是生了叛心。
她不想再成为南疆的一柄刀,而是想变成握刀的人。
没几日,便到了除夕。
宫中设宴,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妻眷,均可入宫赴宴。
宴上,当着群臣世妇的面,我给萧宸斟了一杯酒。
他毫无防备地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