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大男子主义惯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犟种，以至于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无法跟他好好沟通。
小时候，他因为一斤炸鸡排骂了我三天，从此以后我学乖了，再也不吃鸡排了。
长大后，又因为我不让他闯红灯跟我赌气，从车来车往的马路上铆足了劲往前冲，吓得我心惊胆战。
他总是把自己执拗落后的想法放在第一位，我顺着他不行，逆着他不行，不说话不表达更不行。
后来他被骗了，哭着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劝他时，我也只是起身就走，再没回过头。
1
我妈走得早，我深知爸爸一个人带我，又当爹又当妈的不容易，我也很少给他添麻烦。
就连我初潮时候的那些冷知识，都是在班里聊天才学来的。
我怕我问出口后我爸会觉得尴尬，会觉得母亲的缺席对我影响好似天大。
不是我跟他不亲，是我爸从小被奶奶宠着，浸润了这么多年，早就将大男子主义贯彻到底了。
只要我跟他的想法不对盘，我就是不听话，他就会抡起拳头向我砸来。
就是因为他这些栽培，我虽然学习一般、为人处世也不行，但从小到大老师、亲戚对我的评价都是“听话懂事”，我是大家眼中的乖乖女，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每当这时，我爸就会挺起胸膛，骄傲的说。
「我魏长海的孩子，本来就是最听话的！」
我站在旁边，一个字都不敢说。
难道听话就是最好的吗？
培养一个孩子，只要她听话就够了吗？
其实记忆里的爸爸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就变了一个人。
以前那个会把我举过头顶，带我出去玩的爸爸不复存在，转而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的成年人。
他说话的时候，我顺着会变成“毫无主见、没本事、只会依靠大人”，我提出自己想法、持反对意见的时候，就成了“翅膀硬了、顶撞家长、不听话”，如果我不说话沉默，更是他口中的“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我魏长海怎么有你这么个姑娘”。
再后来，我就习惯了。
小时候，碰上我爸心情好，破天荒地肯带我去遛弯，路过一家鸡排店的时候，我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我家是正常的小康家庭，我爸不给我买这些只是怕我吃成小胖子、身体有负担，每年只给我买一两次来改善伙食。
发现我停下脚步不肯走后，他灯泡似的眼睛瞪着我。
「怎么不走，想吃这个啊？吃吃吃，吃什么吃！我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吃的？炸鸡全是油，一点都不健康！这些店用的都是地沟油，专门骗你们这种小孩子的！炸鸡火气太重，吃多了容易长胖上火……听话，咱不吃了！」
我还没说话，门口正在搞卫生的店员忍不住了。
「大哥，我们鸡排店用的可都是金龙鱼的油，别说地沟油了，就连复炸都是好油。您可以不给孩子买，但别抹黑我们啊！大家都是要做生意的，别人一听你这么说不来我家了咋办？这么大人了，断人财路等于断人生路啊！」
我爸白被教训了一顿，脸上有点挂不住，扯着我就要走。
我瘪了瘪嘴，酝酿着准备再说话。
可没想到，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又拉起我掉头走了回去。
「我教训我家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是没人去你家你来找我，我给你负责！一个服务员而已，少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还就告诉你，谁买不起个烂炸鸡似的？我现在是顾客，你还得服务我呢！跟我道歉！否则我就跟你店长投诉你！」
店员愣了愣，在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下被迫向他道歉。
我爸这么一闹，我也觉得有些丢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离开，可我爸情绪上了头，不依不饶的拉着我走了进去，嘴里还嘟囔着。
「我倒要看看这东西是金子做的不？我还买不起这个？真是搞笑！」
我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
入眼是个大的保温展示台，里面堆满了各种炸物，除了鸡块、鸡腿、翅根还有洋葱圈、牙签肉、薯条各种东西，馋的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扫了一眼，恰逢鸡排店搞活动，所有炸品不分种类统统9.9半斤，平时根本吃不上这些的我兴奋极了。
店员将铲子和袋子一递给我，我就忙不迭往袋子里蒯。
没铲了几下，我爸就夺过我手里的东西，一手掂了掂重量，甩在柜台上。
「行了，半斤就够吃了，要那么多干嘛？买回去都不新鲜了。」
他不顾我想加点东西的意愿，强行拿去称重，在发现连半斤都没到的时候，脸色更黑了几分。
「你们的秤有问题吧？我掂着够了啊，不会是为了多卖点早就炸好的囤货吧！」
店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我爸这样也一点都不惯着他。
「大哥，称有问题一般都是往重了量吧？我还从来没听谁说过他家的秤是往轻了看的！一斤的东西弄成半斤，这不是纯脑子有问题嘛！再说，几个洋葱圈，几个鸡块，一把薯条能重到哪儿去？十块钱都不到，孩子想吃就吃点吧。」
他看着我们的表情带了几分戏谑。
我爸脸又黑了，将袋子夺下来扔给我。
「捡你的去！你是没脑子吗，我要你就给了？赶紧挑你想吃的结账回家！」
我默默承担着他的怒火，给他提供发泄情绪的出口。
但在我再次舀了一铲子牙签肉的时候，我爸“啧”了一声。
「这个不好吃，而且那些牙签不是重量吗？多压秤啊！听我的，买这个！」
说着，他不顾店员的阻拦，伸手把我袋子里的三五个牙签肉挑出来扔回去，又挖了一勺子炸鸡锁骨。
我爸笑嘻嘻地看着我。
「嗦这个，这个好吃，而且还下酒！你不会这么自私，买好吃的只想自己吧？」
说来也奇怪，要是平时我就忍了，可那天不知道哪来的脾气，我委屈的眼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明明是给我买吃的，为什么还要道德绑架我把自己算进来呢，他如果想吃可以自己添啊！为什么要把我想吃的拿出去呢？
看到我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我一巴掌。
「你委屈个鸟样啊？老子掏钱给自己买东西不行吗？有本事你别吃啊！什么死出，少给老子在外面丢人！」
比起我爸带来的难过，我更难受的是让这个店员小哥看了笑话。
我们这种即将上初中的年龄，是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人的。
我抬了抬眼，果然店员已经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
不知道哪股倔脾气上来了，我将手里的袋子一搁，委屈道。
「我不吃了，你全买鸡锁骨去吧。」
我爸当即发毛了。
「魏萱，你是不是要造反啊？我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带你出来逛街，你说想吃这个我就给你买了，就因为一点多余的鸡锁骨，你说不吃就不吃了？跟我赌气？你也不敢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配吗？」
「从小到大，你自己想想我是不是都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了，你要吃鸡排我也带你来了，这种油炸食品对身体健康多不好，又死贵，你要买我不也给你买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要我怎么做？我一个人带你容易吗？放在我小时候哪有这些东西吃啊，有口馒头咸菜就不错了，哪像你这么挑食！」
「能吃吃不能吃赶紧给老子滚回家！哭什么哭？你敢哭一个试试！我看看你的眼泪在哪儿呢！」
……
说着，他还要动手打我，吓得我赶紧跑出了鸡排店。
我前面走，我爸自然也没有了买东西的想法，把袋子往那儿一扔也跟了出来。
我边跑边想，这条路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炸鸡我以后也不会再吃了。
我爸成功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后很多年，我始终都记得那天下午鸡排店里发生的这件事。
甚至到现在为止，我想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会掉眼泪。
后来，我一路考了初中、高中，直到以一个很普通的成绩考上了离家不远的一个二本的大学。
上学以后，我爸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对我还是保持一周一次的频率电话关心，我也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