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忘川之灵，冥界最不起眼的小仙。
在忘川边见过许多爱恨纠葛。
神魔凡人为情所困，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
所以我下定决心封心锁爱，远离情爱。
后来有个人挖出我的心，唤醒了我的记忆。
原来我也是个为情所困的俗人。
我献祭自己，只求保他周全。
“再也不见，阿辞。”
九泉之下，绿光幽幽，不见日月。
血色彼岸花顺着八百里忘川蔓延，明明是唯一的亮色，却平添几分阴森可怖。
我背着手从孟婆那儿回来，进门就把自己摔到躺椅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和老腰。
监督鬼喝孟婆汤也是个苦活计呢。
今天有个男鬼不老实，居然想偷偷吐掉孟婆汤，被我抓个正着。
他说自己对妻子有愧，想保存记忆以便来世找到她弥补她。
我看过人间的话本子，男鬼的行为可以概括为“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拥有时不好好待人家，失去后又痛彻心扉拼死挽留。
负心汉！
我最讨厌负心汉了！
想到这儿，我一把制住男鬼，顺手舀起孟婆汤给他灌下。
男鬼的眼神从恐惧挣扎变得空洞苍白，呆呆地跟着大队伍走过奈何桥往冥府去了。
这样才好。
若缘定三生，没有记忆也会相见。
若前缘尽散，前尘尽忘便不会给那位姑阿娘带去烦恼。
歇息片刻，我起身走出木屋，去巡视我的地盘——八百里忘川。
说是我的地盘也不太恰当，但谁叫忘川万万年来只出了我这么一个成了精的呢？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无人在意忘川，我便是此处的“无冕之王”。
只是成“王”也得下一番苦功夫。
我是忘川之灵。
三千年前产生灵识。
奈何忘川腥风扑面、虫蛇满布。
更重要的是，里面尽是不得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
灵气稀薄，修炼困难，堪堪用了两千年才修成人形。
化形后，冥王叫我好好守着忘川。
一是看管这些伺机吞噬新魂的孤魂野鬼。
二是须得引渡九百九十九个执念不化的鬼魂才能修成神女之身。
我兢兢业业干了七百年，眼看就要送走第九百九十九个鬼魂功德圆满，却在看热闹时被误伤，陷入昏迷。
一睡就是一百年，醒来后记忆全无，倒是因祸得福成了神女。
被误伤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
今日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呢。
我心满意足地回到木屋，手上拿着一支顺路摘取的彼岸花。
还没进门就看到有个墨衣男子飞身前来。
身姿伟岸，剑眉星目，妖颜若玉却不显娇柔。
通身威严，尊贵不凡，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看。
啧啧啧，忘川真是个好地方。
六界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个遍。
不知这次来的是什么是人？
男子站定，拱手施礼，我连忙侧身躲过。
笑话，以前来忘川的都是天族皇子、上仙上神和魔君，身份修为高出我一大截。
虽不知眼前这位是什么身份，但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他的礼我受不起。
“敢问姑阿娘，此处可是忘川？”
几乎每个来忘川找人的开口都是类似的话。
我点头，熟门熟路地替他答疑解惑，顺带善意提醒。
“此处便是忘川，六界亡魂必经之地。你若是下去找人，可要想好。生者一入忘川，全身功法皆失。河里的厉鬼怨灵会啃食你的血肉灵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子怅然若失。
“我曾爱过一个女子，却没有保护好她。我找了她两百年，天上地下竟没有她一丝一毫的踪迹，忘川是我最后的希望。”
他喃喃着走向血黄色的河水。
水里的厉鬼幽灵看到即将到来的大餐，发出阵阵凄厉兴奋的尖叫。
我没有拦他，也拦不住。
自我产生灵识以来，每隔几百年忘川就会热闹一次。
有九重天的女仙忘不掉心上人，在忘川徘徊八百年险些魂飞魄散。
痛失所爱的魔君在水里捞了五百年，终于找齐爱人的三魂七魄，不惜以半身修为唤醒沉睡的爱人。
天界的青珩上神在凡间历劫时杀妻证道，那女子心灰意冷不愿再和他有瓜葛。
青珩上神却追到忘川来，当着女子的面捅了自己一剑，生生挖出神髓，只求与那女子再续前缘。
最倒霉的还得数我化形后看的第一场热闹。
天帝的两个儿子因栖霞上仙兄弟反目，争得你死我活。
栖霞上仙历劫失败须得再次投胎转世。
魂魄途径忘川时，两人追过来，为谁和她多说一句话打了起来。
打得真是你来我往、天昏地暗、不分伯仲。
那时我好好地在岸上看热闹，竟被脱手飞来的神剑打伤，不得已陷入沉睡。
孟婆说我昏睡了一百年。
我摆摆手不甚在意。
修炼之路道阻且长，区区一百年，不过是沧海一粟。
我看着俯身在水里仔细搜寻的男子。
魔君在忘川捞了五百年残魂，暂居追妻时长榜榜首。
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能坚持多久。
他在忘川来回搜寻了三年，河底都快被他犁了一遍。
有时受不住恶鬼怨灵的啃食，便踉踉跄跄地上岸缓缓。
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不似初见时的高不可攀。
三年来，他捞魂，我巡视忘川，互不干扰。
偶尔碰面也能聊上几句。
我就说来忘川找人的都不是一般人。
这不，眼前这位正是妖族之主，玄辞。
玄辞一脸疲惫地坐在岸边，眼眸低垂，声音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我找不到她？碧落黄泉、神魔六界，为什么我都找不到她？”
“阴阳簿上没有她的名字，忘川河里没有她的踪迹。我该去哪里找她？”
他懊悔又痛苦，眼角含泪，将落未落。
唉，又是一个情场失意的可怜人。
我叹口气，上前安慰他。
“黑白无常并不能把每个魂魄都带到忘川来，百密一疏，总有遗漏的地方。妖主何不去别处找找？”
玄辞苦笑。
“我去过我们初见的地方，去过她爱去的人间，可是都没有她的踪影。或许她怨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见我。”
呃……
这情节很符合虐恋情深的套路。
虐恋情深，关键在于“情深”。
互虐千百遍也能终成眷属。
只是不知这位妖主运气如何，能不能得偿所愿。
外人的安慰实在不痛不痒。
我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看，那边是黄泉特有的彼岸花，花开时的香气会吸引亡魂一步步走到奈何桥，避免迷路。”
玄辞顺着我手指望去，看见一大片鲜红如血的花朵。
“吸引亡魂、吸引亡魂……”
他念念有词，像是想到什么，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我曾在一本上古残卷中得知，以神髓燃烧黄泉泪可重聚亡魂。神髓我有，只是黄泉泪乃忘川至宝，只闻其名不见其真容。离忧姑娘生长于忘川，可曾见过黄泉泪？”
我被他热切的目光惊得后退几步。
又是一个要挖神髓的狠人！
神髓是他的，他想挖就挖。
但黄泉泪，我万万不能给他。
我暗自定了定神，脸上却浮现一抹迷茫。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黄泉泪。妖主若是找到了，也让我开开眼界。”
玄辞不死心，上前一步，锐利的双眸死死锁定我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一点撒谎的痕迹。
“果真没有？”
“没有。”
我斩钉截铁言之凿凿。
玄辞眼中的希冀霎时幻灭，一脸失望地走了。
他离开后，忘川又只有我了。
好在我独处惯了，一个人反而更自在。
还没过几天潇洒日子，玄辞又来了。
他不是空手来的。
大手一挥便从随身洞府里拿出堆成小山的东西。
妖族的奇珍异宝、奇兽灵植，人间的珍馐美食、寻常小吃应有尽有。
玄辞星眸带笑，比彼岸花盛放时还要动人心魄。
“上次离去前对离忧姑娘多有冒犯，这些礼物便赠与姑娘聊表歉意。”
我本想推辞，但玄辞坚持让我收下，否则就是不肯原谅他。
不得不承认，凡人寿命虽短，奇思妙想却不少。
凡间的美食衬得我从前餐风饮露的日子像是在受罪。
玄辞不再执着找黄泉泪复活他心爱的姑娘，整个人平静自然，嘴角含笑。
让人如沐春风。
七月半，鬼门开。
万鬼趁机重返人间，弥补遗憾或消除执念。
忘川里的恶鬼怨灵蠢蠢欲动，企图冲破忘川结界，逃到人间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