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儿子的家庭低人一等。
是我们这个小山村的共识。
可我弟弟病死了。
活着的我是个女孩。
爸爸过街老鼠一样抬不起头。
奶奶说我是赔钱货。
最后,我带着全村人致富。
他们又说我是个女英雄。
大伯娘因为打牌忘了灭火盆的火,把爷爷奶奶亲手盖的房子烧了个干净。
奶奶平时一副能说死人的嘴,没说大伯娘的一句不是。
妈妈摸着我脑袋叹气。
没等我想明白她为什么叹气,爷爷奶奶开始张罗着修个楼房。
这个担子落到了我爸身上。
他一个人起早贪黑地修了大半年。
房子落成那天,爷爷说,房间分给大伯家三个,他和奶奶两个,我家一个。
妈妈不同意,当场发问:
“凭什么我们家就一个房间?大哥在外打工,没出一点力,都是我们家大勇在修房子。”
“还凭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肚子,生个女儿还想多要间房?做梦呢!妈也不会同意的,是吧妈。”
大伯娘嫁过来后,心思都花在了我奶身上。
讨巧卖乖的,我奶自然偏向她。
“大媳妇说得对,女娃嫁人了就是个外人,多的房间空着不成!”
“要房间?那就生个带把的出来。”
奶奶鄙夷地盯着我妈的肚子。
我妈一下子哑了火。
我爸蹲在门口垂着头没吭声,仿佛默认了我奶的话。
算命的说,我妈和我外婆一样,命中无子。
开始他们不信那个像乞丐的算命先生。
后来我出生了。
大伯娘就挑唆我奶,这二婶子可能真生不出儿子。
从那天起,我奶开始逼着我妈喝一些偏方。
没有任何依据,只要别人说能生儿子,什么东西都给我妈喝。
记忆最清晰的一次是喝跟血混在一起的泥巴水。
奶奶割破我手指,硬生生挤了好多血。
那个冬天,我的手裂了一个又一个口子。
可几年过去,我妈肚子里还是没动静。
我们分在了挨着茅厕的偏房里。
窗户上没有玻璃。
我们仨冒着大雪在屋外糊纸。
主屋那边一片欢声笑语。
飘来的香味让我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我妈把我抱着,哭着说:“对不起,阿紫,是妈没用。”
“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
我爸没能力反抗我奶,只能拿我妈出气。
说完,一脚把浆糊踢翻,就进去躺炕上了。
我爸以前不这样的,他很温柔,从来没有跟我妈红过脸。
现在只要一不舒坦就砸东西,开口大骂。
万幸的是他不会打我们娘俩。
妈妈叹了口气准备进屋,大伯娘就端着一碗汤过来了。
她扭着腰,嘴边是饭菜的油,看着有点恶心。
“他二婶,这是刚熬好的鸡汤,我趁热给你们端过来的,别让娘知道。”
我抬头看她,心想,真当我们是傻子,热气都没有还说刚熬好的。
我妈讨好地接过来:“多谢大嫂,就是我们这也没什么能还你的。”
大伯娘做作地掩唇笑,眼珠子一转说道:“哎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就是你看你侄子也快上学了,阿紫那张书桌……”
我生气地瞪她。
就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给我们送什么鸡汤。
“大媳妇,剩汤倒狗盆里就行了,你站那干啥呢!天冷,快来烤火。”
我奶站在主屋门口喊,一点眼神也没给我们。
“剩汤?”
我这才注意到,那碗汤不知道掺了多少水,一点油花都没有。
我妈也愣在原地,低头看手里的碗。
“嘭——”
我抢过碗,狠狠砸到了地上,呼吸急促地盯着大伯娘。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凶狠,大伯娘罕见地心虚起来。
她连碗都顾不上捡,扔下一句:“你看我这什么眼神,把给你们的那碗拿成给狗的那碗了。”
一溜烟地跑了。
大雪落在我睫毛上,化成水顺着脸颊落下来。
我攥紧拳头,坚定地对我妈说:“妈,等我长大让你们天天都有肉吃。”
我妈没有回应,愣愣地站着,大雪盖了她满头。
我妈变了。
她变得对生儿子这事疯狂又执着。
以前奶让她喝那些偏方,她是被逼无奈。
现在她开始主动喝。
我妈被折腾得没法下地干活。
地里的话就压在了我身上。
我顶着大太阳在地里锄草。
路过的葛大妈打趣我。
“紫丫头,我估摸你妈这次指定能行。”
“你就不怕有了弟弟,连你妈也不喜欢你了。”
我像炸毛的猫,锄头一扔插起腰反驳:“你胡说,我妈才不会不喜欢我呢!”
我一直念叨着这话,像给自己洗脑。
等我回了家,我妈拿起镰刀拉着我的手割了个口子。
又是这个偏方。
我看着我妈神情癫狂地掐我手指。
我没觉得手疼,只觉得心痛。
我没有挣扎,任由妈妈挤血。
我想,如果这样能生个弟弟也挺好,至少我们不会再受欺负。
老天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我妈怀孕了。
全家都高兴。
我奶更是破天荒地杀了一只鸡。
说给我妈补身子,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刚熬好,张强放学回来。
我奶笑容满面地端给了他。
我看着,想到刚才她跟我说的:“敢偷喝我打死你。”
我奶用剩下的肉渣给我妈勉强熬了碗汤。
喝着汤,我妈嘴上的笑就没止住过。
她因为这个孩子享受着未曾有过的关心。
爸爸也不再脾气,又成了以前和蔼可亲的样子。
我妈生了。
是个弟弟。
全家人都沉浸在生了男娃的喜悦中。
妈妈成天抱着弟弟不松手。
爸妈给他取名叫耀祖,光宗耀祖。
奶奶从主屋给我妈搬了几床新被子。
还买了一点麦芽糖给我妈补身子。
我爸说,等我妈出了月子,就去大伯那里打工。
多挣点钱,给弟弟读书攒着 。
可我并不喜欢他。
自从他出生,我再没去过学堂。
我爸不让我去读书,说要把我读书的钱留给弟弟,我一个女娃读书没有用。
我奶也说我是个败家玩意、赔钱货。
我反抗,我不服,我疯了般地往学校跑。
直到我妈说:
“阿紫,你帮帮我。”
就这样,我在床边照顾了我妈和弟弟一个月。
没人在意我也还是个孩子。
也许我妈真的命里没有儿子。
弟弟刚满月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
诊所的大夫说,要去县里的医院治。
可我们家没有钱。
我爸去借钱,跑了整个村子也才借到三千块钱。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死掉,抽了三杆旱烟,咬牙去找大伯娘借钱。
大伯这些年在广州打工,大伯娘和爷奶住,生活开销都是奶奶出,大伯娘手上肯定是有钱的。
我爸佝偻着腰,好话说了一箩筐。
“嫂,等耀祖治好了,我们砸锅卖铁也会还你的。”
大伯娘剔着牙不开口。
我妈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跪地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蔓延到我的大脑,眼前黑成一片。
她呜呜咽咽的哭声像村里人出丧时吹的唢呐。
爸爸见状跟着跪在地上,我被他扯着一起跪下。
我不懂。
明明是亲人,为什么生死面前也能见死不救。
村里的人都来看戏。
我们仨整整齐齐跪在大伯娘面前。
她悠哉悠哉地磕着瓜子。
“这张家大媳妇也真是心狠啊。”
“可不是吗,谁叫人家有钱呢。”
“你要多少?”
大伯娘终于松口。
我爸急切地说:
“三千块钱。”
“这么多!”大伯娘声音尖锐,“把钱都借给你们,我们还活不活了?我家张强还要读书呢。”
见她不愿意借,我奶手一挥开始发话:“好了,都别说了,大媳妇你有钱就借点,这耀祖的病好了你就是咱家的大恩人。”
“娘啊你想想,要是治好了还好说,要是花了钱治不好,那咱们还过不过了。”
“别忘了你大孙子马上就要上学了!”
我奶一向没什么主见,又对大伯娘偏听偏信。
听她这么一说,彻底闭嘴不说话了。
眼看着他们不肯借钱。
我一咬牙,迅速跑到张强身边,拿出绳子捆了他两圈,拉着他一起到了井口边上。
大家注意力放在爸妈和大伯娘身上,没人反应过来我做了什么。
我扯着张强,使劲喊:“大伯娘,你要是不借,我就和张强一起跳井。”
大伯娘脸色一变,紧张站起来,表情难看的朝我吼:“你个小贱种,你要是敢把张强怎么样了,我就打死你!”
“你看我敢不敢。”我顺手一推,张强半个身子都在挂在了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