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死后，我找到了她厚厚的记账本。
上面写满了我这些年的花销，琐碎到一根牙刷。
她曾多次将本子狠狠摔打在我身上。
「成年后，这些钱你都要给我还回来！」
可她在我成年前一个月死去。
我带着快意翻开本子。
直到翻至末页。
隐蔽的书缝里写着。
「快逃！」
握着书页的手一抖，一股恶寒从脊背直冒。
我下意识又将那两个字看了一遍。
没来得及细想，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
「知微你在这啊。」
我镇定地往前翻了几页，秦煜熟稔地从背后环住我。
我指了指记账本：「这也算她的遗物吧，要烧吗？」
按家里的习俗，要烧掉已故人生前的所有遗物。
我借口帮忙收拾，才得以找到这个记账本。
秦煜随手翻了翻。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紧张。
他轻吻我耳垂，「知微，这里面的内容和你有关，你决定吧，如果不开心，一并烧了就好。」
我将记账本合起来，回身抱住秦煜的腰身。
声音闷在他的胸膛，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快。
「那我留着吧，它有我成长的痕迹。」
我哂笑：「也算因祸得福了。」
大手抚上我的头顶，温柔宠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湿润的吐息带起一阵颤栗。
「好，听知微的。」
我收紧环着秦煜的胳膊，在他温暖的怀里舒适地蹭了蹭脸颊。
阻挡我和秦煜相爱的唯一障碍没有了，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和秦煜在一起了。
那两个字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鬼使神差没有告诉秦煜。
我心下确定那是继母用最后的手段离间我和秦煜。
她才不肯让她的宝贝儿子和我在一起。
直到死，都处心积虑地让我主动离开他。
我很少做梦。
尽管我每天忙得连轴转，17年来，再疲惫我也能一夜无梦到天亮，第二天爬起来继续辗转在各个课堂。
可能是继母的死亡太过突然，以至于我的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也可能是那本终于摊在我面前的记账本太过深刻。
我梦见了16岁那年寒假，窗外鹅毛大雪飞扬，早早下课的我得到喘息的机会。
背着小提琴欢快地推开大门。
这个时间点父亲不在家，继母肯定会像往常一样倦懒地待在卧室。
所以我要抓住这一点和秦煜独处的机会。
远远看见秦煜躺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我轻轻走近，伸出手想蒙他的眼睛，却发现他沉阖眼帘，呼吸轻柔均匀。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宁，随着他呼吸的节奏，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反应过来时，我与他已经近在咫尺。
深藏在心底的爱意汹涌，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闭上眼就要吻上去。
「啊！你在干什么！」
随着那令我厌恶的尖细声音响起，有重物裹挟着窸窣的风重重砸到我的腿上。
我忍着痛迅速直起身，紧抿唇，掩饰眼底的慌乱向继母看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紧张到发涩，「我，我来看看哥哥。」
我拾起地上的重物，那本我讨厌到极点的记账本。
脚步慌乱，想将它放到茶几上然后赶快离开。
没想到刚走没两步，继母就像突然疯了一般，冲过来拽着我的头发，狠狠打了我两巴掌。
「贱人！龌龊！婊子！你跟你妈一个样！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从前和继母对着干，只是停留在言语的互不相让和表情的挑衅上。
这是第一次被她动手打。
我怔愣一瞬，随即巨大的委屈与愤怒涌上心头。
她一个带着拖油瓶半道加塞的洗脚女，如果不是我母亲离世，根本没机会进到我家门。
凭什么能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就算是父亲初恋宠她溺过头又怎样，就算我爱慕她儿子又怎样！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甩掉记账本，与她撕扯起来。
「你管我要干什么！你凭什么给我记账？你衣食住行哪点不是我父亲给你的？你一个养在家里足不出户的娇妻，凭什么让我还你钱？我花我父亲的钱，管你屁事！」
继母到底年纪大，几下便被我推到墙边，她的眼里淬了毒意。
「你是小三的孩子！你欠我的！」
说来好笑，继母一直坚信不被爱的是小三，认为我母亲家与顾家的联姻，破坏了她和我父亲的爱情，所以她每天孜孜不倦的给我记账，让我成年后还钱。
她像个没了理智的疯子，爱我父亲到对我斤斤计较的程度。
我被她日复一日洗脑催促，铆足了劲瞒着所有人攒钱，只为在成年那天将她本子上的金额化为一沓沓现金狠狠甩到她脸上。
再嘲笑她就是个只会靠男人活着的废物，比不上我母亲一点，更比不上我。
我扬起手要把巴掌还回去，身后困倦惺忪的声音令我一滞。
「知微？你回来啦？……妈？你们。」
我猛的收回手。
我可以在逼急了时宣泄对继母的不满，也可以在秦煜来安慰我时，指责继母的不是。
他能听我倾诉，会为我撑起一小片自由地，有时也会为我挡下继母不加掩饰的恶意。
但我不敢当着他的面打他母亲，我怕会触及他的底线，怕他会厌烦我。
如果这个家唯一一个还在乎我的人离我而去，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低着头，瞬间熄了火。
小心翼翼去看他的脸色。
下一秒，我从梦里醒来。
我没有睁眼，周围寂静无声，没有晨起的鸟叫，也没有洒在眼皮刺目的阳光。
只有时钟的嘀嗒声和我平稳的呼吸声。
秦煜竟不在房间。
仅近一个月的同床共枕，足以知道秦煜是个浅眠的人。
我曾看他劳累，尝试过关掉闹钟，悄无声息起床，但他总会在我翻身时睁眼。
可为什么，那日他直到我要动手打他母亲时，他才悠悠转醒。
我的脑子乱作一团，书缝的字和梦中的场景交替浮现，我努力回想秦煜当初的表情。
卧室的门把手发出转动的咔哒声，我的思维突然捋顺。
我想起来了。
那是刹那间冷漠如看死物一般的眼神。
在触及我的目光下一刻却弯了眼，笑得温和又纵容。
「知微。」
记忆里的声音与来人声音重合。
秦煜关上门走近，檀木香中夹杂着他身上特有的薄荷烟草香。
如果是往常，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扎进他的怀里深嗅。
但此刻我保持着熟睡的姿势，脑子飞快运转。
他半夜去父亲的佛堂做什么？
又为什么在我熟睡时喊我名字？
我静静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身旁软垫深陷。
秦煜侧身撑在我身边，一只手替我拨开凌乱的发丝。
柔软温热的唇在我额头一触即离。
他虔诚又带着蛊惑在我耳边轻语：「顾知微很爱秦煜。」
我竭力使心跳和缓。
所以秦煜大半夜搞这出就是要确定我爱他？
没想到平时处处游刃有余的哥哥，这么没有安全感。
像是没了我不行的病娇。
如果继母写的“快逃”是这个意思，那我有什么所谓呢？
我心里闪过一丝窃喜，很想突然睁开眼睛给他一个惊喜。
却听他接着说：「顾知微为了秦煜，可以做任何事。」
是这样不假，但这种话由秦煜说出来带有引诱的意味。
时钟的滴答声异常清晰，每一声都混合着秦煜不断重复的声音。
竟像催眠一般。
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椎直窜，我汗毛直立。
在心跳马上要控制不住剧烈跳动时，我翻了个身，蜷缩起来。
我如呓语般含糊道：「哥哥。」
秦煜微不可察一怔，随后顺着我的发丝抚摸。
一边抚一边继续在我耳边继续重复那两句话。
再次睁眼，天光大亮。
我竟然在高度紧张中睡到现在。
秦煜撑着头嘴角噙笑注视着我。
「早啊，小知微。」
秦煜照例给了我一个额头吻。
「这几天是太累了吗？你一直睡到九点。」
他宠溺地揉了下我的头。
和昨晚偏执阴郁的人完全不一样。
我压下心中的异样，禁不住打了个抖，慌忙起身：「呀！我今天有钢琴课！」
「哥哥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呀！」
任谁被一个人整晚神神叨叨地念叨，也会神经衰弱。
更何况是平时温柔和煦的秦煜。
秦煜闷声笑了下，起身向外走，关门时轻快的冲我眨眼：「别着急，顾叔叔出差了，我偷偷帮你给老师打了电话，你晚点去也没关系。」
「洗漱完下来吃饭，给你做了你最爱的虾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