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前扯着我的袖子打挺,语气充满了不甘。
“卿卿,卿卿,我,我不想死啊。”
“檀郎!”我哀嚎一声扑过去,环抱着他好似安抚。
“去吧,去吧,下辈子不要遇见我这个毒妇。”
我给了他体面的下葬,随即毫不客气的收走了他的气运。
要想成大事,先斩意中人。
打我记事起,便知我们家的女子活的与她人不同。
只因家中传有一门密不外道的绝技,如若婚后夫君对自己不好,便可施展秘术吸走他的气运。
之后女子便容貌大盛,生活尽是坦途。而丈夫,则会日渐萎靡,厄运缠身直至咽气。
我娘郑重的把此秘术教给我时,我一脸不屑。
“娘,檀郎不似其他男儿,他对我有情,我可不想让他觉得有什么把柄被我握在手里。”
娘苦口婆心。
“傻卿卿,学此秘术不是为了防谁,而是自己保命啊!”
年纪尚小的我完全掂量不出这句话的意义,只在闺中待嫁满心欢喜。
出嫁那日我娘神情忧虑,虽在人群里笑意盎然,满心欢喜的用手帕擦着泪花。
但在无人处却双手合十暗自祷告:多年来我族女子婚姻皆顺遂,但百年大劫将至,家族中将有一女经历劫难死于非命才能延续,求上天怜悯,这个女子,万万不能是卿卿啊!
我是官家女,檀郎是商家子。
揭开红帕的那一刻,我看到檀郎眼中的爱意。
“卿卿,我会爱你、护你,在我身边你永远不会委屈。”
我自然是信的。
檀郎虽是商户,但我知道他心里隐隐有些傲然之气。
家里的走动采买,验算验货等从来不碰,平日里只拿一书本,偶尔碰到这些商人便蹙眉走远,嫌这些人身上的铜臭气。
有天檀郎回来怒气冲冲,一脚把角门上的小厮踹到地上。
“卿卿,”檀郎胸口只喘仿佛气急:“今儿跟文院的几个进生探讨词序,那几个混货,”
他涨的满面通红好似难以启齿。
“他们辱我,轻蔑的称我‘区区商家子’。”
从那之后,檀郎更是时不时叹气,半夜都似有话说却终究无言,也不曾像往日般搂我,转过身的背影似有几分怨怼。
哎,终是心魔。
我盘算了一下产业,连夜遣散了家里的奴仆,数了数,还是不够。
我一咬牙,连夜回家跪在父亲跟前。
“父亲,求求您帮帮檀郎吧。”
事到如此,大把的银钱和权势砸下去,檀郎如愿在尚书苑做了一个小官。
去衙门销商户的那天,檀郎脸上的欢喜盛似骄阳。
夜半鸳鸯帐里我身子软的似流水一般,一声一声的唤他。
“檀郎,檀郎。”
他与我交颈合欢,低沉的喉音配合着胯下的劲猛翻倒在雪白的灯芯草里。
我与他,终于又一次一起站到了云端。
可怜我当时,把情欲错当成了情爱。
当我为他承受剥皮抽筋之苦永世不得超生时,我恨不得扇自己十个耳刮子。
檀郎官虽小,应酬却多。
家里产业奴仆皆贱卖了,每天喝的醉醺醺的回来时,却还是嘟囔着“来人”、“伺候”。
冬日里很冷,我望着月亮估摸着每日夫君快回来的时间,每每提前烧了热水,等他回来替他宽了外衣,卸了靴子洗脚。
有时家里来人,檀郎总是夸我。
“我妇能干,得我妇如此,夫复何求啊!”
我看着来人淡淡玩味的表情,总是藏了干裂的双手背在麻衣后面,许是家里贫寒,人家看不起。
之后我总是劝檀郎别带朋友回来,将他微薄的月例又塞回他的兜里。
“夫君在外,没有银钱怎么行,我在家总是闲着,绣点花样子,也够维持生计了。”
檀郎面带感动拥我入怀。
“圣明如娘子。”
可是没过多久,檀郎越来越不愿归家。渐渐的,风言风语便多了起来。
“哎哟,柳家姑娘中了什么邪风,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跑人家家里当奴仆。”
“害,不仅如此,她家相公在外相好的一个接一个,她也不管管。”
我提着泔水桶穿了大半个城,这种闲话我根本不听。
檀郎当了官,而且每日勤谨,他怎么会?
不可能,爱他就要信他,不是么。
当晚檀郎又未归家。
七月十四鬼节,我心里隐隐不安。
子时刚过,我听见外面有人喊。
“不好啦,欧阳娘子!你家夫君打死人啦!”
我赶忙披衣踱步出去,夫君一身酒气被两个人驾着,嘴里大喊。
“敢跟老子抢女人!打死你丫的,知...知道我谁吗?”
我大惊,没等把檀郎扶回屋里,外面又乌泱泱来了一批人。
“欧阳檀是哪个?!知府家少爷都敢打,快跟我回去见官!”
知府?!我身上巨颤,失神倒在地上。
再见檀郎时是在大牢里。
几日不见,那落魄的样子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下襟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很大的尿骚味,头发乱糟糟的,看见我仿佛看见救星。
“卿卿!卿卿,我知道,你是神女,你能渡运,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我不忍,别过头去。
“檀郎,别说渡运之力只能嫁人时母亲所教,我当时为了你不疑我根本没学,就算我学了,也只能渡己,不能渡人啊!”
说者无心,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不足两天便被人掳去架在案上。
来人把我的头蒙的严严实实,我哆哆嗦嗦的打着牙颤,听到有人说。
“大人,这是渡命神女,虽未开灵,但封了她的命穴再喂两天玄草,以血换血,能救少爷一命。”
闻着开怀大笑。
“还不准备。”
换血时我咬碎了银牙,每一秒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虽看不见,却知道鲜血一点点的流逝,我的心在惨叫,我却没有一丝力气。
再醒来时,却是在家里榻上。
檀郎见我醒来喜不自胜。
“卿卿!你终于醒了,你不知你睡了多久。”
我看着他,眼里噙了泪。
“檀郎...你没事吗?”
“你差点打死知府的儿子,他们竟没有为难你。”
檀郎目光闪烁。
我偏过头任由眼泪流下:“夫君,渡命神女以命抵命,除了你,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檀郎俯身在我的塌前哀哀痛哭。
“卿卿,我对不起你,是我一时糊涂啊。”
我假装看不到他看似哀恸的肩膀下的脸上根本没有一滴泪,努力的对他笑了笑。
“也不是不能治,如有亲近的人为我引血,再刮骨疗伤,我就能活。”
哀泣声戛然而止,檀郎脸上的震惊掩饰不住。
我会心。
“檀郎别哭,妾本就不想治了。郎宠了妾那么多时日,妾怎么承受的住刮骨疗伤的苦。”
刮骨疗伤一说,我是骗他的。
一旦被换血,就是一命抵一命,这世间,再留我不得。
我在家中最小的院子里苟延残喘,每日只有一个婆子给我喂饭。
欧阳檀因“大义灭亲”,与知府家儿子不打不相识。
婆子许是看我可怜,想让我当个明白鬼。
“柳姑娘,檀相公留你,只不过是许了知府家少爷,说等你咽了气,皮肉做成丸药,亦能长生。”
我听罢咳嗽不止,脖子上似有人狠狠摁住喘不过气来。
欧阳檀!
等我死了,变成恶鬼,缠你终生!
我以为再醒来时看见的是阎王,却没想到,看见的竟是娘亲。
“卿卿!我的卿卿!”
娘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举起手想打到我身上。
可看我满身伤痕,举起的手迟迟落不下来,哀呼一声扶在榻上哭的直不起腰。
“卿卿!你,你糊涂啊。”
我满含了泪水,看着娘的脸。嫁到欧阳家不足半年,娘亲为我牵挂日夜难眠,脸上的皱纹再也遮盖不住,甚至耳边都生了许多白发。
“女儿不孝,这辈子无法再侍奉爹爹娘亲,女儿走后,娘一定珍重。”
娘边哭边摇头,脸上的妆饰早已花掉,肩膀耸动渐止,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细细看我,似看一件无价的珍宝。
“卿卿,以后娘再也不能照拂你,你一定要将心照亮、眼擦明,不可自负自惭,要为自己而活。”
“娘?”
我茫然,然后一种可怕的想法在我心底滋生。
“娘!娘万万不可啊娘——”
我想阻止她,可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