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卸磨杀驴,将我竹马满门抄斩。
我却在他死后,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我以为,自己余生只能在皇宫做一只金丝雀。
直到有一天,那个太监摸进我的寝宫,一脸狠戾地捏着我的下巴:
「娘娘,可还记得故人?」
「啪。」
苗贵妃一巴掌打在阿诺脸上,她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贱婢,果然是从蛮夷之地来的,以下犯上,给本宫接着掌嘴!」
我心知她是在指桑骂槐。
阿诺是唯一陪我从西北来的婢女。我们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我紧紧握住拳头,描金镶宝的护甲刺破掌心。
别冲动,宋关月,千万别冲动。
她爹是丞相,我得罪不起。
我忍住跳起来给苗贵妃一拳的冲动,跪在青砖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臣妾管教无方,还请娘娘赎罪。」
贵妃揉着手掌,说我全无礼仪规矩,她要教我好好「学学规矩」。
于是,我和阿诺在她院中跪了两个时辰。
我担心的看了眼阿诺,她冲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宋淑媛娘娘是陛下的心尖子,怎么在这大太阳底下跪着?」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阴阳怪气的。
一个穿飞鱼蟒衣的高大身影走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发愣。
苗贵妃叫他「萧总督」。
原来是他——东厂提督太监萧尽忠。
我来宫里三年,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人人都说,萧尽忠阴险很辣,杀人如麻,在这宫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东厂的人。
宫女们说,朝中的大臣背地里都叫他萧阉狗。
「贵妃娘娘,若是陛下知道宋淑媛跪了这么久,怕是要心疼。」
贵妃听了萧尽忠的话,咬牙点头让我和阿诺回去。
我不知道萧尽忠为什么要帮我。
皇帝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他夜间赶来搂着我好生安慰,最终却还是说:
「不是什么大事,贵妃就是性子直,月娘你明日给她赔个罪。」
我乖巧的点头应下。
其实我哪里敢得罪贵妃。
在这宫里,皇帝、皇后、太后、贵妃……我哪个都不敢得罪。
我怕我得罪了人,人家却在皇帝面前给宋家穿小鞋。
……
我爹是安西将军,手下西北军数十万。
别人觉得我能仗着我爹横行霸道,其实我在这深宫内如履薄冰。
朝中皆传,西北军只知安西将军,不知皇上。
「安西将军是西北王。」
他们不知道爹爹听到这句话时,气得摔了三个茶碗。
「这是陷我宋家于不忠不孝!」
为了表示宋家绝无不臣之心,在太后派人来问宋家儿女婚事时,爹爹把我送进了宫,又请皇帝为哥哥赐婚长平郡主。
我就这样,从戈壁滩上的一匹小野马,变成宫里的一只金丝雀。
我其实不怪我爹。
毕竟前些年,除了我爹,西北还有位战功赫赫的萧将军。
功高盖主,意图谋反。
满门抄斩。
没有人知道这罪名是不是莫须有。
其实也不重要,皇帝说你该死,那你便该死了。
我只是,有些想爹和娘,还有兄长。
想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还有我的小红马。
皇帝并未在我宫中留宿。
他笃信炼丹之术,听闻国师又有新的丹药进献,匆匆赶去试药。
我很开心。
其实,我希望他可以少来找我。
我一点儿也不想做出头鸟。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意味着集万千嫉恨于一身。
我只想在宫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做好一个人质的本分,让皇帝可以对宋家稍微放心一点。
……
阿诺进寝殿来为我熄灯,不知为何有些神不守舍,我冲她招手她也没看到。
我出声叫她:「阿诺,阿诺!你方才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他们说你出去了。晚上你陪我睡吧。」
阿诺随我进宫后变得好无趣,总说这也不合规矩,那也不合规矩。
我倚着阿诺撒了半天娇,她才摸摸我的头答应了,眼中是说不出的怜惜。
我躺在床上抱着阿诺的胳膊,听着阿诺轻轻哼着儿时阿娘哄我睡觉的童谣;
「城门城门几丈高?
三十六丈高。
骑大马,挎大刀,
城门头上走一遭。
……」
在阿诺温柔的声音中,我渐渐睡着了。
梦里,我回到了戈壁滩上。
阿兄骑着白马在我前面跑得飞快。他一边跑一边笑道:
「阿月,快点,你的马术一点长进都没有!萧际雲怎么教你的?」
我在后面骑着小红马拼命追他:
「你使诈,说好了数三声开始跑,你才数了一下!」
「兵不厌诈你懂不懂!」
我快气死了,身侧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阿月,别急,我帮你教训你阿兄。」
他一夹马腹,纵马追上阿兄:「欺负妹妹算怎么回事!咱俩较量较量!」
「怎么,心疼媳妇儿了?!萧际雲,我妹妹嫁你还早着呢!」
说着,他俩在马背上你一拳我一脚的打起来。
我趁机冲过终点,「哈哈哈,宋凌川你输了,你的鹰儿归我了!」
那少年在马背上回头冲我一笑,眉目中全是欢喜。
突然,那对疏朗的剑眉变做了狠戾的凤目。
他紧紧盯着我,看得我心慌。
他是谁,际雲哥哥呢?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从梦中惊醒,背后凉湿一片。
阿诺被我吵醒,安抚的搂住我:「小姐,做噩梦了吗?」
「别怕,只是个梦。」
我告诉阿诺,我梦到了阿兄和际雲哥哥。
「我嫁给了下旨杀他的人,他是不是怨我。」
阿诺突然捏紧了手指,抓得我有些疼。
她很快回过神来为我揉了揉胳膊。
「不会的,萧小将军若是知道小姐过得好,只会为小姐感到开心,绝不会怪你的。」
我过得好吗?
锦衣玉食,华服美裳,夫君宠爱,无所不应。
应该,是好的吧。
第二日一早,宫中传来消息——贵妃苗氏怀孕了。
还没到晌午,皇帝带着锦衣卫浩浩荡荡来我宫中。
他有些内疚的拉着我的手:
「月娘,钦天监测算你与贵妃皇儿犯冲,头三个月须得避讳。」
他让人封了我的关雎宫,许诺三个月后来接我。
我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合上,伴着落锁的声音。
我的笼子,越来越小了。
开始的时候,皇帝还三五不时的赏些东西下来,表示他还记得我。
宫里又新进了几位美人,他便慢慢顾不上我这里了。
宫里的人惯会踩低拜高。
苗贵妃势头正剩,我又不再得宠,他们对我自然敷衍糊弄。
天越来越冷,碳火却一直没送来。
阿诺去内务府要碳,小太监阴阳怪气:「咱们以为,西北之地来的人都不怕冷呢!」
「今年采买的碳不够分,先紧着皇上常去的几宫娘娘分了,余下的人等着吧。不能冻着皇上不是。
「我明明看见他们那屋烧的就是银丝碳!」阿诺气道。
夜里更冷,我和阿诺把我们所有的被子都盖上,还是冷得发抖。
我俩只好抱在一起取暖,方才能勉强睡着。
这天夜里,阿诺起夜出去,好一阵也不见回来。
我被冻醒了,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面颊。
这只手比我的脸还大,掌中全是粗粝的茧子。
绝不是阿诺。
我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身影,正俯身看我。
是萧尽忠!
他的手指从面颊滑到耳侧……颈项……锁骨……
那目光幽深得像一潭水,我几乎就要溺毙其中。
忽然,他收回了手,一言不发离开了。
阿诺端着一个碳盆进来,放在床边。
她摸了摸我冰凉的手,又灌了个汤婆子塞进我手里。
我忍不住问她:「哪里来的碳火?」
阿诺欲言又止,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开始频繁的想起在西北的日子。
想起萧际雲还活着的时候。
萧家伯伯同爹爹共同镇守西北边境,他比爹爹官高一级。
但阿娘说,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萧家有位小将军是萧伯伯的独子,人称铁马银枪玉郎君。
萧际雲大我五岁。
我才三四岁时,我阿兄不耐烦带小丫头出去。是他每天不嫌我麻烦,去哪里玩都背着我一起。
等再大一点,我彻彻底底变成了个疯丫头闯祸精。
萧际雲带着我,上树掏鸟下水摸鱼,满戈壁滩的瞎跑。
每每闯了祸,也总是他顶在前面替我背锅。
八岁那年,爹爹送给阿兄一匹好漂亮好威风的白马,阿兄在我面前炫耀了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