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年班,碰了一年壁,装了一年犊子,受了一年气。
终于挨到年终。
以为工会能发点好的,结果人事给我拉了坨大的。
加班时长最久、负责项目最多的我,全院闻名的核动力驴、卷王之王的我,被辞退了。
好好好,逼着我进体制内是吧?
连续通宵加完班,我冲了两包浓缩咖啡,🧱强打精神准备继续工作。
走出茶水间,直接被人事专员拦住。
她将“自愿离职协议书”拍到面前,让我签字:
——我被裁了!?
震惊之余,我心里其实并不相信,坚定的认为人事部门搞错了。
照理来说,作为白工唯一的嫡系,裁员这把火,无论如何都不该烧到我头上。
我把“离职协议书”甩到工位上,几个空了的功能饮料罐子被波及,滚落到地上,发出叮铃桄榔的声响。
前些天,白工为了讨好区长,疯狂压缩工期,一周的工作量,硬生生报成两天。
为了不耽误汇报,我顶着高烧,靠着功能饮料,连肝两个通宵搞出方案。
「年轻人,我如今的这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昨晚白工临走前,还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的保证。
我从毕业就跟着他,这句话听他说了五年,我就信了五年。
直到最近,也许受互联网大厂裁员的影响,我们单位也跟风提出“减员增效”。
人事部裁员的动作如火如荼。
同事们人人自危,我仍旧深信不疑。
我知道自己,虽然不够有眼色、不会拍马屁奉承领导,胜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整个市政院加班时长最久、负责项目最多的人就是我。
全院闻名的核动力驴、卷王之王还是我。
更何况,我怎么说也算是他名副其实的自己人。
如今,放眼整个四分院,我是唯一从总院跟着他过来、一路走到今天的老人。
虽然升职加薪不敢指望,但自信裁员轮不到我。
左思右想,我小心翼翼的敲开了人事部长的门。
人事部刘部长颇有几分姿色,平时说话不带脑子,且为人刻薄。
不少员工对积怨已久,但传闻她与总院高层有不正当关系,地位很稳,所以大伙儿平日里敢怒不敢言。
办公室里,刘部长四十几岁的人,穿着玫红色的套装,跟白工两人正有说有笑。
那画面,任谁见了都得骂一句“老不正经”,可我此时没有心情。
见我突然闯进来,两个人脸色都拉了下来。
白工瞅了我一眼,借故离开。
屋里只剩下我和人事部长两个人。
单位的人事从来不干人事。
闲着没事拿起“绩效考核表”跟你抠字眼,回回找人谈话,不是薪资比例调整就是人员结构优化,说白了,还不就是降薪和裁员。
跟他们打交道,我从心底里发怵。
刘部长冷冰冰的撇过来一眼,我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
「快说,什么事?」
「刘部长,我手头还有项目没画完呢,您看这裁员名单,是不是弄错了。」
她露出极其不耐烦的神情,我吞吞吐吐的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往外轰。
「这个问题不该跟我沟通,去问你主管领导。」
白工?那不可能,刘部长摆明了往外甩锅。
她翘起精致的美甲敲击键盘,指甲碰到键盘的声音让人难受。
我往日在公司向来是忍气吞声,是出了名的软蛋、好说话。此时偏偏来了脾气,硬着头皮,站着不肯走。
她重重的摔了一把键盘,我猝不及防,被吓了一激灵。
她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得意的扯了扯嘴角,摆出高高在上的嚣张姿态。
「怎么,这是打算在我办公室撒泼?」
「我不妨告诉你,市场上便宜好用的大学生一抓一大把,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进。」
「你马上三十了吧?」
「上有老下有小,跟毕业生怎么比?」
「我劝你想清楚,赶快手脚麻利的把字签了。」
「否则,信不信我让你在行业里混不下去。」
她毫不掩饰话里的嚣张和威胁。
「那,白工,他怎么说……」
我吞吞吐吐问出这句话,说出内心真正在意的问题。
刘部长最后露出一个险些被我蠢哭的表情,让我如芒在背。
「小赵啊,给区长的方案怎么样了。」
下午,白工过来找我交代工作,反而让我踏实一些,心里莫名生出希望。
我又来了精神,屁颠屁颠的跟着白工一起去做汇报。
区发展规划办公室里,我打开新鲜完稿的方案,滔滔不绝,对着甲方爸爸一顿输出。
在座的一众领导连连点头,表示对方案的认可。
项目顺利拿下。
我信心又涨了几分,回程,决定直接向敬重的白工开口。
不曾想,我刚说出“裁员名单”四个字。
白工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小赵,你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不保你?」
他拍拍自己的脸皮:「老脸都用尽了,关键人事那边不松口呀。」
白工摊摊手,十分为难。
言罢,拉着我靠近他,低声说出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你有能力,在哪家单位出不了头。」
「抓紧看看工作机会,想去哪里告诉我,我联系联系老熟人,提前给你打好招呼。」
「不怕的,放宽心,早晚都能混成我这样。」
尽管被裁的事实没有改变,但白工笑眯眯的样子,让我冰凉的心感到暖意融融。
在白工“为我好”的恳切建议下,我最终同意了“保住年终奖,自愿离职”的裁员政策。
经济大形势不好,我理解单位的艰难处境,并谨遵白工“善始善终,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谆谆嘱托。
年前最后几天,尽职尽力的给手头项目善后,好让后面接手工作的同事尽快上手。
我正抓紧时间分门别类的整理项目资料、进展。
桌面上弹出微信消息,是老妈。
「儿,什么时候放假啊?」
我心中酸涩。
平日时间都扑在工作上,老妈天天盼着儿子回家,总忍不住跟我抱怨春节假期太短。
这下好,今年假期可长了。
「这两天陪你爸又去了趟医院,你那手头方便的时候,告诉妈一声。」
我一直盯着对话框,看着老妈的昵称和“正在输入”不断交替变化。
这句话,她打字打了很久。
我每月基础薪资很低,大头是年底发放的项目奖金,平时没日没夜加班干活,心中早就在等这笔钱。
父亲的腰不好,医生一直建议尽快手术。
没办法,手术日期一拖再拖,一直耗到年底,等的就是我的年终奖。
我曾以为人的失望和绝望是逐渐累积的,后来才明白原来是瞬间发生的。
「快看短信。」
「发年终奖了。」
「……」
年假降至,年终奖也适时的发到手里。
办公室里,同事们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有人规划年夜饭去哪儿订桌,有人探讨春节去哪儿度假、去哪儿玩,无一不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一切欢喜热闹与我格格不入,我的心坠到了谷底。
办公室的所有动静变成了嘈杂的背景音,脑袋里只剩下捉襟见肘的年终奖数字。
原本该十万上下的年终奖金额,硬生生被扣成八千出头,距离六万块的手术费相去甚远。
绩效考核、奖金发放的比例和金额,首要考虑的主管领导的意见,这点我很清楚。
父亲腰痛深夜难眠的场景,母亲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的画面闪回般掠过心头。
全身的血液不断往头上涌。
一直以来所有的委屈、质疑、不甘,在这一瞬间,忽然爆发。
我拍案而起,冲进白超办公室。
「哟,这是受什么大委屈了,来来来,关上门跟我慢慢说。」
白超想必看出来我脸色不对,依旧面不改色,摆出虚伪的关怀嘴脸。
「不用关门!我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你,年终奖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把甩开他过来拉扯的胳膊。
「看你这没头没脑的,年终奖怎么了?」
「怎么了?这些年,你偷偷摸摸把我的产值据为己有,真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过去几年,只要不算太过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可是你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我爸的身体情况你不是知道,居然还是连他的手术费都不给留!」
「我兢兢业业跟着你五年了,五年了!你到底有没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