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稻田麦子种下去后,京城来人了。
弟弟高中还得平反,人人都说我要去过好日子了。
后来,我们姐弟针锋相对。
他满目悲怆,将我死死扣在身下。
「姐姐,谁更爱你,忘了吗?」
皇榜消息传回莲花村的时候,我正抹着汗种下最后一片稻田。
「顾染,有福气嘞。」
隔壁的福大婶冲我嚷嚷。
「快回家,大老爷来你家道贺了!」
她口中的大老爷是保长,平日不爱来村口晃悠,我应和一声,赶紧收拾了一番。
我和弟弟顾词安是两年前搬到莲花村的。
他说我们遇到了饥荒,跟着难民南下,是莲花村的人给了一片栖息地。
顾词安说我脑子摔坏了,那些过往也都忘了。
于是我乐呵呵地跟顾词安住在莲花村。
就是村里的人太热情。
每每要给顾词安介绍对象,我不舒服。
但福大婶说,相依为命的姐弟,占有欲强些是正常的,哪怕我以后嫁了人,成为老姑姐,都会忍不住插一脚。
是这样吗?
我一边赶回家,一边想着以后的事情。
顾词安高中,日后我的姻缘是不是也像戏本子里说的,也会嫁给官老爷?
想起县太爷的模样,我恶寒地抖了抖。
回到家,保长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咱们状元姐姐回来了啊!」
我才知道,原来顾词安是状元及第,平反冤屈,恢复承袭。
如今已经是宣平侯了。
原来他口中的枉死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被冤造反的爹娘。
原来我们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被先帝冤枉有谋反被连坐的倒霉宣平侯儿女。
难怪弟弟见我失忆,眼里隐隐有松口气的模样。
家仇深重,他是不想我也如他一般难受吧。
他真是世上最好的弟弟。
迎来送往一波又一波的人。
等歇下来时,已经过了三日。
好不容易院子里安静下来,我看到了不远处的顾词安。
他身旁不再是懒洋洋的黑驴,而是昂首挺胸的宝马。
风尘仆仆,但不见清贫。
巨大的喜悦涌上了心口,我冲上去,欢欢喜喜。
「你终于回来了。」
顾词安一把搂住我,几乎是要将我融入骨血中。
「是,我回来了。」
我惊讶顾词安突如其来的情感倾泻,在我眼里,这两年他除了读书就是沉默。
福大婶常常偷偷问我:
「小染,你弟弟,这里不会有问题吧?」
她指了指喉咙和脑袋。
莲花村里,有的是出力气的汉子,像顾词安这种文绉绉的男子,莫说方圆十里,就是百里都找不出一人。
他常喜欢着一件浅色长衫,坐在院中或门前的树下发呆。
有时候写一些别人看不懂的字,有时候绘着陌生人的丹青。
村里的老先生说,这叫仕女图,说不定画的就是顾词安心悦之人。
我才不信,弟弟从不画上五官。
若是心悦之人,怎会连脸都记不清了?
如今他依旧是一袭长衫。
只是双眼多了几分锐利和深沉。
模样,倒是愈发有谦谦君子的味道了。
我们什么也没带走,只除了正堂供奉的两块牌位。
我原本收拾了一大堆,都被他一一否决。
「这玉米串是我辛辛苦苦串好的,真不能带吗?
「钉齿耙我可是花了好多钱,也不能带?」
顾词安一个个将我装好的东西放回原处。
「弟弟,没有这些东西,去了京城怎么种地啊?」
他原本激动的心也在我喋喋不休中平淡下来,闻言只是笑了笑。
「我如今被封为宣平侯,不用种地。」
我撅了噘嘴,我看小豆对她家人撒娇都是这样。
小豆这丫头说,百试百灵。
可顾词安只是将东西收好,什么都没说。
最后将我带走了,连平常的衣物都不让带。
「等到了京城,可以慢慢你置办。」
自从他从京城回来后,都分不清姐弟了,反倒长大了,来护着我了。
再出门,外面已经有了一辆马车。
我双眼一亮。
县长前几日来都是坐的驴车。
我啧啧称奇:「弟弟,宣平侯究竟是多大的官啊,能让咱们坐上马车。」
顾词安眼底闪过一丝隐痛,我知道他是在心疼我的经历。
若是爹娘没有被喊冤下狱,如今我也是侯府小姐。
不至于连侯府、京城,都没有概念。
上车后,顾词安百般叮嘱:「小染,你是我姐姐。不管任何人问,你都要这么答。」
我笑道:「我看你才忘记了,日日小染叫着,都没有弟弟样子。」
他也笑了。
「叫顺嘴,一时忘记了。」
说着又默默轻声道:「这样就很好。」
「得当一辈子姐弟才好。」
顾词安的古怪很快被我抛之脑后。
京城的一切都很繁华。
比起登上山就能看到全貌的莲花村,京城的路显得长长无边。
两边叫喊的小贩,随时能闻到的酒香,拥挤却井然有序的道路,都让我乐不思蜀。
顾词安也不拘着我,刚到京城几个月,我都是在外面度过的。
和话本的小姐们一样,我开始有了月例银子。
若是有什么烦恼,那就是根本花不完。
每日买了什么新鲜玩意,第二日就有银子放在桌上。
像是花了多少他都清楚。
这样的日子很快变得索然无味。
顾词安太忙了。
他几乎每日都要进宫,不管我磨了多久,他都不爱我去人多的地方。
那些进府的帖子,都帮我挡下。
听丫鬟说,很多人都想看看宣平侯的姐姐长什么样,可惜就是不得其所。
顾词安更是严防死守,听说皇上开口,他都以舍姐田间长大,不懂礼法会见罪圣上做借口挡了回来。
是以,进京城半年,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每日逛街也变得兴致缺缺。
直到府上来了一个人。
管家来报时我还不相信,难得有人愿意点名见我。
兴冲冲过去后,中堂已经坐着一个女子。
她细如葱段的手指将茶盏一放,发出轻轻的颤音。
我的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
那声音如细线,密密麻麻缠绕了心上。
不知为何,总觉得不甚舒适。
转至门前,隔在花卉后的脸浮现了出来。
吊眉桃花眼,一张小脸精致艳丽,身上也是鲜艳上佳的布料,恍若仙女。
顾词安在莲花村画的那些仕女图猛然出现在脑中。
难道,她就是顾词安的意难平?
「顾姑娘。」
她施施然冲我行了一礼,只是又坐回了堂上右位。
那是顾词安招待客人时常坐的位子,管家说,这是主人位。
我猛地被抢白,只好仓促了回礼,在侧旁坐下。
这么一看,都不知道谁是主人谁是客了。
「听说顾姑娘前段时间刚回来,不知是否休息好了。」
她端着笑,但眼睑微垂,莫名有种轻视的神色。
我不由来升起一丝惧意:「还好。」
她轻点头:「宣平侯如今官复原职,这偌大的侯府当初也是我帮他打理的,不知姑娘住得可惯?」
我微微皱眉,饶是我反应慢也嚼出里面的不对味了。
福婶说过,各家有各家的事,要是没有顶要紧的就不能随意插手,这叫界线。
顾词安虽说还未娶亲,但我好歹也是家姐,哪里需要别人来我家指手画脚?
「不知您是?」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沉下气道:「我是宰相之女,苏凝凝。」
「一年前,我去过莲花村。」
自我醒后,我和顾词安甚少争执,唯一一次大吵就是在一年前,也正是因为她。
那时我们刚搬到莲花村不久,顾词安依旧是执笔念书。
想着春闱不久,便着急置办东西,谁知他一句不去,让我所有准备的东西都无用武之地。
没过两日,一辆香车宝马深夜停在家门口。
那时已经很晚了,除了远远吠叫的黄狗,村民都沉沉睡去。
苏凝凝依旧是端庄的模样。
我站在门边看着,月色洒在她身上,恍若刚下凡的仙子。
更不必提在她身边伺候的两名侍女,以及身后执剑的四名护卫。
苏凝凝用手帕捂着鼻,等弟弟走进,咻然多了几分羞意。
我看不到顾词安的背影,想着是不是他脸上也多了几分许久未见的喜色?
深深抓着门框,我心中竟多了几分妒意。
第二日他默不作声要进京选举,我就不痛快了,两人几乎不欢而散。
「顾染,你真该改改你的脾气!」
说罢,他便闭门不出,几月后才背起包袱走了。
然后就是殿试,一举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