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心上人,但他不爱我。
我为他雪地受辱,他扭头陪那位娇白如莲的表妹去登山赏梅。
遇难时,他扔下我,偷偷带着表妹逃离,让我独自面对豺狼虎豹。
我终于放弃他。
他却说,我是他挚爱的妻。
如果不是他一次次地骗我,抛下我。
我差点就信了。
迟来的深情,果然比草还贱。
再次见到陆离时。
他锦衣华服,我布衣荆钗。
几年的牢狱和刑罚,让我都忘了,我曾经有过一个夫君。
他抛下我的那晚,我们还在煮酒品茗。
「沈灵珺,若是我消失了怎么办?」
时局紧张,他身为将军之子,被层层看押。
我心中一动,忙道:「不会的。」
我抓着他的手:「公爹常年驻守边关,但对皇上是一片忠心。」
陆离的脸在烛火下有些微红。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薄唇一张一合。
可说什么话我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我也不会再去探究他话中的意思。
不会在意他的一字一句。
当年还是陆夫人时,我需要时时恪守妻子的本分。
为他能自由出入府邸,在我爹面前说尽好话。
为他大雪天跪在宫门口,只为证明陆家并无谋反之心。
至于之后经历的,不过是天真所承受的报应罢了。
那些少女时所幻想的瑰梦,都消散在牢狱的那一方小窗。
朝局动荡,改朝换代,时局的变幻比想象中还要急速。
谁能想到,去年还是战火纷乱的上京,今年已经恢复了往年的平和。
花朝节的热闹一同往昔。
陆离也一样。
他穿着锦缎华服,头上是金镶玉的华冠,丝毫没有当年为质时的落魄。
而我布衣木簪,鬓边的花也是为了应时节从路边随手一摘。
我已经再没有当年的尊贵优雅了。
只有他,还如当年。
陆离渐渐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逆着人流,走得艰难。
可脸在亮白如昼的灯笼下很明显。
那是一种势要将我吞噬的模样。
我忙不迭后退两步。
我不能和他见面。
仅仅想起以前的画面,我就觉得痛苦。
脚步匆匆,我转身就走,落荒而逃。
身后人群的抱怨也越来越近。
「喂喂喂,没看见人吗?」
「这么多人挤什么挤?」
就在我准备离开静宁坊时,我的手腕被紧紧扣住。
脑中一片空白,脚也如灌铅般前进不了。
身后阴沉沉响起声音,穿过喧哗的人群就这么清晰传入耳中。
「终于找到你了。
「沈灵珺。」
似哭非笑,带着浓浓的侥幸,仿佛若不是他紧紧追上来,我又要离开了。
我背后涌起薄薄的一层汗,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
看到我的面容后,陆离的手瞬间松了。
脸上那种欢喜还未褪下,就变成了不可置信。
我的心也重重沉了下去。
「怎么会?」
我冷声道:「公子认错人了,我姓傅。」
陆离的嘴微张,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身后的侍卫,他怕是站都站不稳。
「抱歉。」
他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人陷入了无望的绝境中。
随后,我听到了他的呢喃。
「又认错了。」
我抚上毁了大半张脸的疤痕,无声地笑了笑。
当年沈家嫡长女容貌娇艳,怎么会有人想到,几年后的她,会面容尽毁。
而陆离身为陆将军之子,逍遥公子的名声更是响彻上京。
他向来都是被注视的天之骄子。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在自以为看到我时,不顾人潮拥挤也要跟上我。
实在荒唐。
转身欲走,不远处烟火炸响,照亮了整个坊间。
我看着陆离颓唐的背影在这一刻拉直,他和我一样仰面看向不断燃放的烟火。
他看了我一眼,面上带着已经无望的微笑。
「我娘子最爱烟火,若她瞧见,怕也是欢喜的。」
我面无表情转身,不再看他。
不,陆离。
你的娘子早就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那片深不见底的黑夜,永远也看不到璀璨的烟火。
脚步不停,我走得坚决。
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
陆离被我抛在了喧闹的人群里。
烟火很久才停,我坐在墙根底下,忽得想起那年嫁给陆离的时候。
春末夏初,我才刚及笄。
满目都是少女的欢喜。
即便喜娘不停叮嘱,我还是没忍住偷偷掀开轿帘。
我画了许久的人物正坐在马背上,身上是与我一样的吉服。
经过南苑时,海棠花正巧迎风而落,地上都是粉白色的花瓣。
韶光流转,他噙着一抹笑意。
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对我,也是满意的吧。
可惜我忘了,陆将军是因为小人进言,才驻守边关不得回京。
这个婚约也是小人开口,我成了外人眼中监视陆离的棋子。
那个小人,是我爹。
而我,也是狱卒将火钳烙在身上,才终于意识到,我被放弃了。
不止夫君,还有母家。
所有人都放弃了我。
新婚那晚的悸动,都随着一日日加重的刑法,彻底消散。
可悲的是,我是从狱卒口中得知。
陆离逃走的时候,带走了他的表妹,宋柠。
「傅安?傅安?」
我被迫从回忆抽离,面前站着一人。
她身着宫装,眼中含着担忧。
「怎么在宫门口站着?快回去吧,太子回来了。」
我才恍然惊醒。
我如今,不再是中侍郎的夫人,而是东宫一个粗使丫鬟,傅安。
看着已经上锁的宫门,我锤了锤发麻的膝盖:「想到了一些事情,忘记时辰了。」
她是与我同住的小荷,不同于我,她是被父母逼着进宫的,而我则是没了吃饭的本事,只能进宫。
若不是新后特地下旨,凡所进宫女不必苛责,战后遗孀、无所去者皆可收容,否则以我的模样,当真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短短一月的粗活,我的掌心已有了层薄薄的茧,早不复当年中郎将夫人的尊贵了。
「你今日在花朝节上玩得如何?」
我和她一起走向东宫,小荷的脸上带了层薄薄的红晕。
「我今日回家,见到了二狗哥。」
我笑道:「那你岂不是出宫便能成亲了。」
这个二狗常听小荷说起,若不是因为战争分离,他们俩早就成婚了,谁能想到,两人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我想了想,便将手上的翡翠镯褪下。
小荷大惊:「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笑道:「斯人已逝,我留着也没用,倒不如成全你们。」
小荷推脱再三,只能收下。
这翡翠手镯是陆离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珍视异常,可对于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镯子罢了。
东宫的日子平静安适,就这样过了半年,我也从未等宫女成为二等。
可惜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争斗。
我的上升让不少人暗自记恨,尤其是与我和小荷同房的双儿。
她不知从哪看到的翡翠镯,直接来到掌事姑姑面前大闹。
「姑姑,您瞧咱们东宫可是出了个贼!」
双儿一口一个贼地喊着,眼睛却是盯着我。
小荷跪在地上:「奴婢不是贼。」
掌事姑姑是前朝留下来的,眼神很毒,一眼看出这镯子水头不错,也是冷哼:「这种镯子只有贵人才有,小荷,我记得你家双亲务农,如何能得到这般的镯子?」
小荷支支吾吾,本想将我供出,听到这话反而不敢说了。
双儿双眼狠辣:「姑姑,您瞧她都说不出话,若不是偷的,那必定也是不正经得来的。」
「奴婢曾听闻,战乱期间,不少女子被士兵折辱,以换口粮。」
话音未落,我一个巴掌重重扇去。
「女子清誉,怎能让你红口白牙乱说。」
双儿当即不依不饶:「姑姑,小荷向来与傅安交好,难保不是她俩一起,将东宫不少之物运出宫去!」
我在小荷身边跪下,语气不卑不亢。
「姑姑明鉴,这个镯子是奴婢自己带进宫的,当初为我记录的公公可证明。」
我含泪道:「我夫君战死沙场,这是他唯一留给奴婢的念想,可人死灯灭,再执着也是庄周晓梦,因此,我便送给了小荷。」
「奴婢此生,便是孤苦一生了,不想小荷也与奴婢一样。」
姑姑像是被我触动了心事,她的夫君便是被敌军所杀,因此对上战杀敌的遗孀都有一股戚戚,当下缓了神色。
「即使如此,为何小荷一开始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