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同时来了两条信息,待我回复。
罗静问我,几点到婚礼现场?
准前夫问我,几点到民政局?
我逃避似地都当没看见。
哼着小凤姐的《风的季节》,继续在镜子前整理自己。
毕业十年,鲜与同学联系。
我常留于首都进行文学创作,可毕竟打着骨头连着筋的老同学罗静今天出嫁,总要送一程的。
罗静小时候是深山里的留守儿童,长大走出了深山,随父母住到城里楼房,与我家成为了邻居。
高一下学期那年,她弟弟患了白血病。
有很长一段时间,罗静白天翘课打工,晚上逃寝当家教,每学期还冲刺奖学金,瞄着空瓶子、纸箱子,所有能回收的垃圾在她眼里都是宝,哪里能赚钱她就削尖脑袋、挖空心思地去赚,只为躺在医院里的弟弟一次透析交的费用。
我开始成为我妈瞅着特顺眼地那种把钱掰着瓣花的好女儿时,就是从我认识罗静开始的。
昨晚,飞机落地我的家乡,我连夜在城里找了家酒店住一晚。
今早,我租了一辆白色小跑,二十分钟后上了二环,到了罗静办婚礼的铭府天地十八楼。
从电梯门打开的一刻,我知道我进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
婚礼现场有晶莹剔透的水莲珠子,有全幕LED屏闪烁着照片。
他们颔首微笑、他们如胶似漆、举案齐眉,即便从这里经过的人曾经错过新郎新娘的爱情故事,也会弥补在这里,身临其境地感同身受。
我沉浸地走过这一段甬道,走到了它指引的深处——婚礼现场。
曾经,当全寝都忙着实习,只有我跟罗静在上铺一个被窝里夜谈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其实很小女人的,她畅想着她的爱情。
要有一种仪式,让她心底里住着的童话王国里所有小动物都出洞,为她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她要在最朴实无华的大自然中嫁给一位爱她的有钱人,由天地共同见证。
我当时嗤之以鼻,只当玩笑,说她梦做得很分裂,又要朴实,还要金钱。
而今,我眼前的婚礼现场使我明白,女人做的梦再胡扯,只要生命中遇到了那个对的人(爱她+有钱),怎知天方夜谭不会落地生根?
罗静的丈夫真的给她圆了一个童话王国的梦。
看着被布置成鸟鸣山更幽的森林场地,看着在一群激光成影的各种动漫小动物的簇拥下,新郎一身干净的金色蕾丝燕尾装,双手捧散发着芬芳的一束鲜花,昂首矗立,深情款款地等来荷叶船上微笑的罗静。
他们在众人见证下完成了神圣的仪式。
我伫立着,想到罗静再也不用过以前吃土的日子了。
林林总总的情绪席卷奔涌,我的眼泪成了决堤洪水,我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送我罗静出嫁。
婚礼仪式礼成,喜宴开始。
前来向二位新人道百年好合的各路亲朋人马坐落有致,我在人群中发现了姗姗来迟的何晓芸。
老同学何晓芸,坐在一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背对我,愣愣发怔地独自看往台上,我有一刻踌躇,要不要去找她,会不会有一点尴尬?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促狭地靠近何晓芸。
我从她背后用右手快速拍了一下她的右肩,并迅速坐到她左侧的座位,满心期待她向右回头、目光扑空的时刻。
我想用这种俏皮的形式开场显得自然一点。
何晓芸反应不迅速,但动作很高效。
她朝左转头,目光很精准地瞄向我,给了我一个欢迎似的微笑,很自然大方:
「一猜就是你,真是没变,还像以前那么无聊,来晚了吧?」
「可没啊,我刚才看得入神一直在那边,忘记找座位了。你才是刚到吧?」
「对啊,你俩怎么刚到呀?我大喜的日子,不够意思哦!」
罗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忙里偷闲,趁得片刻空档,转到我们这桌小坐。
她亲昵地贴身过来,让我眼前泛起一幕幕上学时亲昵的画面,同学就是同学,无论多少年未见,只要再聚上,时间就会回到初点,你最知道我,我最懂得你。
「我爸妈今天去国外旅行,我开车送他们去机场,谁知道你这位置这么难找。新媳妇穿这么美丽要注意端庄哦!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来,过来坐!」
何晓芸用左胳膊一挽,将已换成红色短款连衣裙的罗静拉到我和她中间的椅子上,她自己向右挪了一个座。
「是啊,晓芸在群里跟我提过的,我忙忘了,哈哈哈。反正高兴,我告诉你俩一个秘密,我今天早晨验了,两道杠耶,还没来得及告诉我田哥呢,你们得的可是我第一手资料哦!」
我和何晓芸噗嗤一声,张大了嘴巴,又惊又喜。
罗静是幸福的。
席间,我们仨聊了很多。
听罗静讲她老公如何能挣钱、如何在当初拿着保单求婚。
我们也为晓芸操心。
毕业十年了,晓芸还在母校当音乐老师,个人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她依然单身。
她俩也关心我,问我老公这回怎么没跟我一起回来?
我敷衍着说,他去南方出差了。
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对自己说过,我嫁人了,一定不会离婚的。
没想到,现实扇我的巴掌也如此清晰。
我现在说不出口,太丢人了。
校友群发来消息:
「同学们,母校文艺汇演邀请我们这届师哥师姐出节目,咱们有节目的赶快上报吧!」
……
空气有一点沉闷。
「许诺,晓芸。」
罗静握住我和晓芸的手:
「两位,咱们把话说开吧,毕业都十年了,确实当年晓芸说走就走,影响到我们这个组合了,准备那么久没一起上台,没能一鸣惊人,是挺来气的,当时都知道台下坐着过来挖宝的经纪公司,我们少了出道的机会,一直都觉得挺遗憾。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我反正不怪晓芸了,真的,这回啊,说不定冥冥之中就是来弥补我们遗憾呢?要不我们再组合一把?让大家听听我们的音乐,见识见识晓芸弹古筝和我吹笛子,行不行?」
我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
还是晓芸把话接上了。
她说,她一直为自己当初不辞而别耿耿于怀,校组委开会有这个提议的时候,她就特别想联系我和罗静,圆了毕业那年共同合作的梦想。
真诚的氛围下,我们仨彼此释怀了。
相隔十年,选送节目没有变,依然是当年那首老歌。
《三国演义》的片尾曲——历史的天空。
罗静是这样说的:
「听歌听的是意境,老歌经典、老歌沉淀、老歌悠扬、老歌娓娓道来浮沉世间的宁静与清浅。也就只有音乐没有辜负我们这代人了,我们带学弟学妹们再次品味经典。」
「哎呀,你们在这桌呢?」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我们都不认识。
他面目发黑,随身带着一只锃亮的钢笔: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这么开心,我给你们写首诗,没事的时候,读读。」
他走到我们这桌,从桌上找来三张纸巾,在纸巾上刷刷书写。
然后,分别送给我们,一人一张。
我摊开我手里的纸巾,上面写着: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
接下来,我又注目递给罗静的那首诗: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
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再念起写给何晓芸的: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起。
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对于这三首小诗,我和罗静感受一样,不明就里、面面相觑,心中一顿错愕。
抬头再想问老头,他已经不见了。
我和罗静一齐将目光投向平日喜欢读诗的何晓芸。
只能靠她了。
晓芸的脸色在看过自己的诗后有瞬间的凝固。
是读懂了吗?
只见她下一秒就将纸巾撕成了碎片,洒在了地上。
「这什么意思?」
「我能看懂我的,可我不想说。你俩的我看不懂,因为你俩有事没跟我提过。」
我和罗静一声叹息,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消停了。
是啊,毕业十年了,我们真正了解彼此吗?
参加完罗静的婚礼后,下午两点,我赶到了民政局。
我这人好面儿,这事除了父母,我不想让谁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