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薛家二两银子买回的童养媳。
少爷中了进士之后,薛夫人拉着我的手声泪俱下,劝我离开。
她说以少爷的天资样貌,盛京肯定会有贵人榜下捉婿,到时候少爷有了贵女未婚妻,我这童养媳的身份,就是在膈应人了。
我低着头,捏着衣角,低低应了一声:“我明白了,夫人。”
薛家少爷生得好,学问高,性子温和,见人便是一双笑眼,自进了薛家以后,我就从未见他对谁黑过脸。
直到我离开薛家,同村中屠夫成亲的当天,他将我恶狠狠抵到墙上,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苏锦娘,你敢嫁给他试试?”
(一)
少爷叫薛炼,字季展,是薛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他小时候体弱,算命先生说需要买个旺夫的童养媳跟在身边,苏夫人就花二两银子买下了我。
或许我果然带着些好运气,我进薛家不久,少爷的身子竟然真的渐渐好了起来,连带着脑子也开了窍。
他不过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十五岁成了县城最年轻的举人老爷,十八岁又中了新科进士,风光无限。
少爷进京参加殿试后,薛夫人把我叫了过去,掏心掏肺,声泪俱下,痛陈利弊,劝我离开。
她说:“好孩子,别怪我狠心让你走,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没有一个得力的岳家相助,展哥儿这辈子到老死也就是个外放的九品官啊!”
“索性你们还未成亲,我便将你的卖身契还给你,你走吧!”
我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薛季展没有让我走,我就不想走。
可薛夫人说:“说到底,你就是我家买回来的,卖身契还在我的手里头,我就算狠狠心把你卖到红楼里也没人能说我半句不是。”
“但我好歹受你照顾这么多年,哪里干得出来这种事呢?你就回去找你爹娘,重新定门好亲事吧。”
顿了顿,她又接了一句:“这,也是展哥儿的意思。”
我愣了一会儿,低着头,捏着衣角,只能低低应了一声:“我明白了,夫人。”
薛季展不喜欢我,也不想娶我。他对我和颜悦色,不过是看在他娘的份上。
我把他当未来的夫君真心对待了十多年,他却把我当个妹妹。
我及笄那年他考中了举人,薛夫人本来说要把我们的亲事给办了的,但薛季展拒绝了。
如今他们母子都让我走,我留下来自然也没有什么意思。
我坐在薛季展的床上,打量着周围我为他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一切,从天黑一直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就拿着薛夫人大发善心给我的两锭银子上了路。
我没听她的话去找我爹娘。
我来到薛府之前,已经被生我的这两人卖了两次。第一次给他们换回了一袋白面,第二次给他们换回了一两银子。
每一次他们离开的时候,都只顾着检查手里拿的白面跟银子真不真,连半个眼神都舍不得施舍给我。
他们能卖我两次,自然就能卖我第三次。
我不想再被卖,索性便往相反的方向逃得远远的,用孤女的名义在一个山脚下赁了一间破屋子,安了家。
(二)
我租的是村中屠夫的房子。
屠夫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长得憨厚老实,动不动就呲着一口雪白的大牙,让人心生亲近。
我租的房子原本是他祖父祖母住的地方,但前些日子他们去世了,又没有别的子孙来继承,这房子就给了他。
见我是一个孤女,屠夫热心肠,帮我爬上爬下收拾那些漏风的屋顶和窗户框。
村里的大娘大婶们都跟看个稀罕物件一样,揣着瓜子来我这边看我。
还不时摸两把我的手:“哎哟哟,看这手细的,从前应当是个受爹娘宠爱的丫头吧!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
我但笑不语,只有她们问我家里情况的时候,才随口编上几句。
上元节的时候,薛季展给我带来了一盒芙蓉膏,说是抹了那个芙蓉膏我的手就不会再长冻疮了。
我又惊又喜,以为他终于对我有了些旖旎心思,懂得关心人了。
拿着芙蓉膏,我抱着睡了几晚上,都舍不得多用。
但几天之后 ,却瞧见了薛季展拿着好几盒芙蓉膏满脸笑意递给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长得很好看,衣着打扮清新脱俗,一张脸红通通,含羞带怯地看着薛季展。
薛季展对着她也似乎多了一些轻松自在。
我才明白,薛季展或许只是怕这芙蓉膏有问题,才先给我一盒试了一下而已。
瞧我的手用了芙蓉膏果真好起来了,他才好拿去送给他心上的姑娘。
那个姑娘是他恩师的女儿,自然比我这个二两银子买回去的丫头更配他。
我淡了几分想他的心思,看向卖力地为我收拾着屋子的屠夫,上前给他打下手,倒是急得他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姑娘去坐着就是,这点活我来干,用不着姑娘上手!”
旁边的大婶们起哄大笑。
我有些尴尬,索性掏出荷包,问那些大婶们谁家有多余的粮食,卖我一些。
到了这个地方,往后我肯定是要租人家田地自己种庄稼的,薛夫人给我的那些银子坐吃山空撑不了多久。
但是现在我刚落脚,这钱是不得不花了。
一个大婶揶揄着给我挑挑眉示意我看后面的屠夫:“要说咱们这里家底最厚的呀,也就只有孟来这小子了。他踏实肯干,家里粮食多着呢,苏姑娘不如跟他买吧!”
“就是就是!”
我回过头去看,屠夫孟来擦着额头上的汗大步走了过来:“苏姑娘不用担心,等会我就去家里给你拿些过来,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也吃用不完,东西多着呢。”
我只好谢过了他。
到了下午,他果然给我送了一袋白面跟一些应季的菜,我瞧着那些东西,大概估算了一下价格,拿了一些银子给他。
他又是连连后退连连摆手,红着脸结巴着说:“这些东西放家里不吃也会被虫吃了,苏姑娘租了我家屋子,这么点子东西不算什么,等往后你要是还要的话再说银子的事情。”
我咬着牙,继续固执地递着银子:“孟大哥要是不接这银子,往后我就不好意思再找你买粮食了。”
好说歹说说了好半天,他才别别扭扭地接过银子。
过了半晌,却又给我端过来一海碗做好的肉,油晶晶的,说是我刚来这里灶都没开,就给我送点饭菜,他的手艺不好让我不要介意。
我不想欠他那么多人情,又掏了钱想给他。
他却压根不跟我搭话,直接低着头一溜烟跑了。
我哭笑不得,只能端着大海碗回了屋子。
(三)
孟来的手艺很好,肉油而不腻,我吃着吃着,却又想起了薛家。
我摸出薛夫人给我的银子。
她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租了一年的房子,又买了粮食,总的才花了不到一两银子。
现在可谓是身怀巨款,睡觉都有些不安稳了。
二十两银子薛夫人要绣大半年的绣活才能挣到,她是个善良的人,即便她赶我走了,我也能理解她的。
苦了半辈子,谁会想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丫头就失了好前程呢?
扪心自问,她对我已经很好了。
我摸着这些银子,想着薛家,却突然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是白日里出现过的一个大婶抱着一床绣花被面的被子跟一床褥子笑盈盈地来敲门了。
见我开门,她喜笑颜开:“听孟来那小子说苏姑娘要被子,我家里这床被子是我儿子成亲那年做的,现在还新着呢,这褥子也是没怎么用过。苏姑娘就拿去用吧。”
我回过头看,才想起来屋子里面还没有棉被这些,现在春日里冷不得,连忙谢过大婶。
等我拿银子给她的时候,她却是暧昧地一笑:“孟来那小子给过钱了,他说是苏姑娘给的银子。”
我明白或许是那买白面的钱他拿去给我买被子褥子了,一时间心情复杂,他也太过热心细心了一些。
大婶却神神叨叨地凑近我,小声说:“孟来这小子啊,热情肯干,是个好小伙子,就是眼光高,只喜欢苏姑娘这么好看秀雅的。”
“家里又没有长辈立规矩,谁要是能当他的媳妇儿,那往后的日子好过着呢……”
我心中猛地一跳,立即有些抗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