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忘川孟婆。
生者畏惧，死者叹息。
我知凡尘之人多有执念不愿喝汤，
却不想，遇见了灌了几缸汤都忘不掉的俊俏公子。
我与无常二位挚友去凡尘查明原因。
原来，那公子缺的那一缕执念竟然是我。
姜青抱膝蹲在忘川河边，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衬得他的脸越发惨白瘦削。
模样儿叫人怪心疼的。
[姜青，喝汤吧。]
我开口唤他，碗里的汤不觉洒漏些许，眨眼间引得无数怨灵扑上来抢食。
姜青偏固执地埋下头去，良久才瓮声瓮气道：[喝了能忘掉前世嘛？]
闻言，我不禁陷入沉默。
片刻后又故作淡定道：[你先喝了好不好？]
姜青故意不理我。
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沦落到魂飞魄散的地步，索性冲上去将他拽起来。
不由分说的把汤往他嘴里灌下去。
起初他有些挣扎。
奈何一副破败不堪的身躯哪还有力气？没一会儿便只能任由我摆布。
[听话。]
我像哄小孩似的劝他。
却不料他忽然落了泪。
一滴泪恰好砸在我的手背上，顿时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对不起，孟婆……]
姜青顿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我却有几分难掩的失落，不觉呢喃出声：[你从不唤我孟婆的。]
听到这话，姜青不由愣住。
我趁机推开他，转头向奈何桥跑去。
[孟婆！]
姜青一边追一边喊，没过多久便被绊倒在地。
我循声望去时，恰好看到他被鬼差押走。
[等……]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阻拦。
[孟婆，汤熬好没？]
与此同时，黑白无常恰好经过附近，瞧见我便顺势喊一声儿。
我的手顿时僵在半空，良久才缓缓地放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青越走越远。
过后，我转头应道：[熬好了，趁热喝一碗？]
黑白无常摆了摆手。
待我走近时恰好听到他们说话：
白无常：[姜青的时间不多了吧？]
黑无常：[是呢。]
白无常：[他也怪可怜的，喝了孟婆汤却忘不掉前世。]
黑无常：[上哪儿说理去？]
白无常：[咋办呢？]
黑无常：[听天由命吧。]
说时，他们状似无意地看我一眼。
我只装成看不见的样子，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儿。
隔天，姜青跑来找我。
[送你的。]
他把一大捧彼岸花塞到我怀里。
我却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连片叶子都没有，光秃秃的难看死了。]
明眼人一听便知是故意刁难——谁人不知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出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
姜青却不恼，只向我低头认错：[怪我太疏忽了，下回肯定补上。]
闻言，我不予回应。
只转身偷偷抹泪。
殊不知他看着我的眼神无比心疼。
过后，我给他盛了一碗汤。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我:[你忘掉前世了吗？]
姜青：[没有。]
我：[把汤吐出来。]
姜青：[已经咽下去了。]
说着，姜青还又扮了一个鬼脸来逗我开心。
我不觉失笑，没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抱歉，我害得你无法转世投胎。]
姜青却不以为然：[无妨，我不介意陪你多待一会儿。]
话音未落，我忍不住开口。
一番话既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的：
[若是不介意，你怎会想要跳忘川水？明知会魂飞魄散的。]
[若是不介意，你怎会想要撞三生石？明知会灰飞烟灭的。]
[若是不介意，你怎会喝了一碗又一碗孟婆汤？]
姜青无论如何也答不上来。
一阵阴风悄然吹过，掀起了他宽大的衣袍。
露出的赫然是一截白骨。
他愣了片刻后落荒而逃。
我则哽咽到说不出一个字。
那一大捧彼岸花悄然枯了——离开彼岸的土便再也活不了。
从那以后，姜青好似故意躲着我。
一开始我本不放在心上，想着他总不至于逃出地府去。
及至黑白无常奉命前往人间捉拿他，我才彻底慌了神。
[我也要去。]
明知孟婆永不得踏出地府一步，我也坚持要去人间一趟。
黑白无常拗不过我只得答应了。
随后，我们一行三人来到人间。
恰好赶上人间的集会。
不出意外的，我与黑白无常走散了。
然而我也顾不上他俩，一心只想抢在他俩前面找到姜青。
[姜青，你在哪儿——]
[你出来——]
[别躲了，我找不到你——]
我喊到嗓子都哑了，结果连姜青的影子都没看见。
偏偏这时不远处传来黑白无常的声音，逼得我只能不管不顾的往人群里钻。
直至姜青伸手捉住我：[我在这儿。]
一回头，我与姜青撞了个满怀。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我，没一会儿又将我轻轻地推开。
不等我开口便抢着解释说：[我瘦得只剩骨头了，怕硌着你……]
那一刻，我的眼泪决堤了。
回过神时已然扑进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别哭，别哭……]
姜青十分笨拙地哄着我。
我却越发哭到收不住声儿，好似要将一直以来的委屈都哭出来。
直到太阳快下山时，我才渐渐收起眼泪。
[回去吧。]
我扯着姜青的衣袖央求。
姜青却反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逛一会儿再回去好不好？]
我本欲拒绝。
却在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刻默默把话咽回去了。
[好。]
最终，我答应了他。
随后，姜青带我来到一个泥人摊儿。
指着上面的泥人问我：[喜欢哪个？]
我直接挑了个最不起眼的。
姜青直接嫌弃说：[不行，这个太丑了。]
话虽如此，他依然朝那个最不起眼的泥人伸出手。
结果他的手非常顺利地穿过泥人的身体。
一截裸露的白骨异常醒目。
不得已的他只能悻悻然收回手，颇有几分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对不起，我忘了……]
我不怪他。
只默默地牵住他的手说：[走吧。]
他十分听话地跟我走了。
只是临走前难免依依不舍地看一眼那个泥人。
殊不知很快那个泥人很快便被打碎在地上，摊贩却没问人要一文钱赔偿。
仅仅拿脚将碎片踢远些。
临了还要嫌弃一句：[没人要的玩意儿。]
走了一段路，姜青渐渐的走不动了。
一个人站着发呆。
我催促他走快点儿。
他却反过来说要回去一趟。
[为什么要回去？]
我不解地看向他，同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好似生怕他会不见了。
[……因为落了东西。]
姜青心虚到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撒谎。
我一眼识破他的谎言，却又无可奈何地一点点松开手指。
眼见那片薄如蝉翼的衣袖从我指缝间溜走了，我的内心却平静到掀不起一丝波澜。
[快去快回。]
我挤出一丝笑容说。
姜青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不过片刻工夫，黑白无常便找到我了。
仅有五尺来高的黑无常蹦跳起来像个小黑煤球：[孟婆，快回去！]
旁边一丈高的白无常只差把无语二字写在脸上。
我轻轻地点头，最后看一眼姜青消失不见的方向。
[走吧。]
说完，我率先走在前面。
黑白无常忙不迭的跟上来。
一路上，他们不经意间提到姜青：[这次私逃人间，姜青咋办呢？……]
我不自觉地加快步伐。
手心悄然冒了汗。
心里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回到地府，只见奈何桥上挤满了鬼魂，个个哀嚎不止。
[我要投胎，我要投胎——]
[太痛苦了，真的好痛苦……]
[上辈子我是造了什么孽！？]
恍惚间，我好似看见了姜青。
他不哭不闹地蹲在地上，片刻后仰起头来看我：[喝了孟婆汤就能忘掉前世嘛？]
很快，我大病一场。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不太清醒，意识朦胧间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儿——
那时，姜青刚到地府。
黑无常便恨极了他。
只因姜青嫌弃他长得太矮了，顺口说了句矮冬瓜。
结果黑无常一蹦三尺高，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哭丧棒一边骂骂咧咧道：[我要弄死他！]
那模样儿恨不得把姜青生吞活剥才好。
幸亏白无常及时用舌头捆住他强行带走了。
姜青则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许久才敢探出脑袋辩解说：[他的确长得矮嘛。]
我顺手拿碗口粗的汤勺敲他的脑袋：[不许说话。]
姜青捂着脑袋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