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瑶瑶对我越来越好,自我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会做我喜欢的饭菜,逢年过节会用心给我挑选礼物。
只要有空就会一直陪着我散步买菜跳广场舞。
有她在家务从不用我动手。
每每在她做好一件事笑吟吟望向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得下心说出那些令人伤心的话。
直到她说“阿姨,我下周一我就会向公司提辞职,等我交接完了。我和阿舟就可以带着你和叔叔一起出去旅游了”
“无论江南还是海边你想去哪,我都会陪你去”
“狗狗我也找好了宠物店,有空我就把它送走”
她的眼神明明充满了对工作和狗狗的不舍,语气却坚定无比。
此时我们正买完菜往回走,我被这几句话给吓得脚步一滑,整个人就从长长的天桥滚了下去。
那会儿我只觉得自己跟手边那条离水濒死的鱼一模一样,苦苦挣扎却徒劳无功。
在我刚醒的时候,我混混沌沌的脑子就在想。
太好了!等下就跟他们说是瑶瑶把我推下去的,这回他俩肯定得分手!
等我睁眼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全黑了,病房里面只有我以及趴在我手旁边休息的瑶瑶。
我手刚动弹一下,她立刻被惊醒。
“阿姨,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两天现在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饿不饿呀,阿姨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去给你接杯热水哦”
自我醒后瑶瑶就忙得团团转。
她身上穿的还是两天前我们见面时的那一套,服饰凌乱皱巴,头发油腻脏乱。
她一直没说,我却看得出来自我昏迷到现在,我丈夫我儿子一步都没有踏进过医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开始疯笑。
笑自己满腹算计,只为了赶走这个唯一对我好的人。
笑到后来我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我心肝脾肺肾都隐隐作痛。
余光里我撇到瑶瑶那心疼怜悯的神色,我猛地拉起被子罩住自己。
随着被子里氧气逐渐减少,我的身体强制停下了这发疯似的笑法。
眼泪却似泄了闸般往外冲。
在我颤抖着哭完缓和过来时,外界早已悄无声息。
我悄悄拉下被子,一抬眼就看见瑶瑶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被小辈目睹了我发疯的全过程,饶是我脸皮厚如城墙也不好意思。
“辞职提了吗”瑶瑶一怔,没想到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
“还没有,事出突然只请了假。阿姨你放心,等你好了我立马提。”
“别辞,还有狗也别送走”
“好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我没事。快回去休息吧。别跟赵舟说我醒了。具体的我明天再跟你说。”
瑶瑶一度欲言又止,看到我苍老疲乏的神色。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关上门走了。
不肖她说我也知道。
如今我的状态跟路边濒临死亡,只能凭借本能挣扎活着的鱼没什么两样。
不,应该说是烈日炎炎下已经死了烂了臭了粘在柏油马路上,除了苍蝇谁看到都会由内而外恶心的那种死鱼。
真是可笑!我居然还妄想着一醒来就对着那两人告状。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管你,自作多情!
一家人的谎言说多了,除了他们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
真是可笑!
太可笑了!
每天面对我小心翼翼阿谀奉承的时候这父子俩心里在想什么呢?
应该是“这女人就是贱!”
“只有挨打才听话,你看她现在不就乖得像条哈巴狗一样吗。”
“这女人呐,就是不能给她脸,就应该本本分分的给我们老赵家开枝散叶。”
“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傲什么傲!再傲也得给我安分地趴着!”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我前几十年那稀烂的人生。
一股自灵魂深处的疼痛不由自主的向我的四肢百骸蔓延。
从脸开始、再是头皮、再是背、再是腿、还有胸口和腰。
太多太多,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东西。被这一顿哭陡然唤醒。
提醒我这些年我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
头痛得像要裂开,我抱住头蜷坐在床上无声地嘶吼着。
那些挨打的画面!
被卖的画面!
被欺辱的画面!
这些年当牛做马忍气吞声的画面一次次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那些一直被我死死压抑的痛苦在这一夜疯狂暴涨。
誓要将我拖入绝望的深渊。
这时候我不知道我该干嘛?我能干嘛?
只好死死盯着窗户,望着那黑沉沉的夜空。
一遍遍告诉自己天亮就好了。
天亮就好了。
我生于一个落后的小山村,名字是周招弟。
可能是我父母的诚心感动了老天。在我出生五年后,我们家终于有了一个男孩。
自此,我本就不是很好过的日子雪上加霜,除了做家务还得带弟弟。
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长大,离开这里。
像隔壁胖婶一样进厂干活,这样打工我还有钱拿。
那是真正的属于我自己的钱,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低声下气,不必唯唯诺诺。
真正的!属于我的钱!
我都想好了!在拿到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的时候,我一定要给自己买一个生日蛋糕!
没想到还不用我出去打工,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妈跟我说要给我过生日,要给我买蛋糕。
第一次她没有带着我弟弟,只带着我一个人出门了,她让我在路口等她。
我等了好久,后来就被拐子拐了。
当时那拐子说“是你们家自己找上门说要卖你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不信,哪怕可能是真的我也不信!
哪里有父母会这么对孩子!胖婶说打是亲骂是爱,爸妈打我骂我都是为了我好。他们怎么可能会卖我!
那时我抱着对家人的期许,在那拐子还在联系买家的时候,逃跑了。却不想那拐子住得离我家极近。
在我跌跌撞撞跑回家后,爸妈并没有因为我的失踪而焦急也没有因为我的回来而欢喜,他们脸上净是震惊与暴怒。
“那李拐子怎么回事,怎么还能让人跑回来!他到底能不能行!”
随即就是一巴掌扇到我的脸上。
“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敢跑!倒霉玩意赔钱货!”
“要是李拐子不给剩下的的提成怎么办?赔钱货!我让你跑”
“说!还跑不跑!啊!”
那一顿打骂真的让我以为被拐逃跑是我的错。
而后他们扭着我的手,连夜把我送回李拐子家。
李拐子也是一脸淡定的开了门,像是知道我肯定会被送回来一样。
他淡定的就着月光仔细打量着我的脸,看着我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和乌青的眼眶开口道:“啧啧啧,打这么狠呢,这脸上有疤可就不值这个价了”
“而且你们家丫头都这么大了。我一般是不卖这种货的,买她也是因为这脸盘子实在是好。”
“好不容易有户人家喜欢这样的,结果你们还把人打成这样了,二十!不能再多了”
我爸妈急了,把我推到一边撸起袖子开始跟李拐子讨价还价。
我注定被卖了。
刚开始李拐子在路上为了让我安分一点给我画了一堆大饼,说什么新的人家会对我更好,什么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笑死了,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我父母又怎么可能让我过得比他们好?
后来我被卖到了赵家村,刚开始我不甘心。
不甘心我的人生就被这二十块钱给毁了。
于是我就变着花样逃跑,无论是向过路的人求救,还是假意求和趁人不备时逃跑,能用的方法我都用过了,一次次逃跑只换来变本加厉的辱骂和毒打。
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遇到了隔壁跟我一样被拐来的姐姐,她很小就被买来当童养媳,十四岁就嫁给了那家三十岁的酒鬼当老婆,现在就抱着两个儿子到处遛弯。
她说我命苦,说她不想我跟她一样年纪轻轻就葬送在这里。她说她想帮我。
我信了。
那是我离自由最近的一次,直到我在目的地看见了赵厚那一家子嘲讽愤怒的脸。
我才明白整个赵家村的媳妇都是这么来的,他们会对每一位到村的新人都走这个流程。
先好言好语劝你,再找人试探你,如果要跑就打,再跑再打,打服为止。在这期间整个赵家村如铁桶般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你的每一次行动,每一句话,每一次假意讨好每一次挣扎他们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