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冷宫喝下毒药时,那个被我亲手送上皇位的男人在和别的女人大婚。
而他说,留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抽我的血给那个女人续命。
又下雪了。
“青竹,开下窗吧。”
我低低唤一声。
“娘娘,现在还冷,你的身体……”
青竹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气。
青竹是在三年前被派到冷宫的,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雪花飘落,我伸手接一片。
它在掌心慢慢融化,化成一滩水,冰凉。
这几年不知什么原因,我开始整日整日地嗜睡。
睡着后,我总是被拉入已经有些模糊的回忆里浮沉,看遗憾一次次上演,可我只能旁观。
醒后,恍如隔世。
不过今天倒是难得的清醒时刻。
有时候我也在想,从前江湖上顶顶有名的凤鸣剑,怎么沦落到如今这副样子,病怏怏的。
如今这副连剑都拿不起的样子,师父看见之后,怕不是会拿着藤条追着我满山打。
只是,我已经跑不了。
我的腿在三年前就彻底坏了,只能靠轮椅活动。
还有师兄,他肯定会恨铁不成钢地戳我的额头,数落我一整天。
想着想着,我突然笑起来。
这样看来,沈南亭将我软禁在这深宫中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这样师父师兄找不到我,也定会以为我还在某个角落逍遥,不必为我担心。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转头,瞧见沈南亭从外面走进来。
大抵是刚下朝,他还穿着一身龙袍,身上带着冰雪的寒意。
他身后的李公公朝着青竹的方向挤眉弄眼,两人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沈南亭两个人。
“下雪了,你看。”
我又接了一片雪花。
沈南亭随手将那片雪花拂去,俯身把我从轮椅上搂起来,抱到床上。
男人低头,吻细密落到我的脖颈,然后往上,吻到我有点微凉的唇瓣。
最外层的衣衫被褪去,我顺从地仰倒在锦被上。
我看到墙角落灰的那把剑,有一瞬间想要刺到身上男人的胸口。
到底还是没有动作。
男人的呼吸又粗又急,明显已经动情。
就在他要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开口。
“陛下,长乐郡主身体好一点了吗?”
长乐,长乐。
人如其名,长乐郡主是丞相的女儿,郡主名号由先帝亲封,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沈南亭的动作突兀地停下。
下一瞬,他甩开我搭在他脖颈的手,动作有点重,之后整理好着装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昨日受了凉,今天我就感染风寒,只能躺在床上。
“娘娘,都说了,你的身体不能开窗……”
青竹急得快哭了。
勉强扯起嘴角,我想朝她笑笑,没成功。
我现在明白那些病弱之人的感受了。
我从小体质就好,照师父的话说,“根骨极佳,一看就是练武的好苗子”。
师父以一手剑术出名,但他看不上我的师兄,觉得他缺了习剑天赋。
据他所说,在看到还是个婴儿的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是上天看不下去他的绝世剑法失传,于是派我来做剑法的继承人。
“你会是之后武林剑术第一人。”
彼时听到师父这番话,我在烈日下练马步,师父悠闲坐在一旁树荫下的躺椅上,好不悠闲。
“师父,那是什么?”
我突然大声惊呼,指向师父身后。
等师父转头看,什么异样也没有,我早已逃之夭夭。
“你这小鬼,看你回来我不收拾你!”
师父笑骂的声音被远远抛在身后,我一路跑去师兄的竹屋。
师兄向来爱摆弄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我就端个小马扎看,消磨一下午时光。
昏昏沉沉间,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
冷宫地处偏僻,只能听见一点丝竹声,隐隐约约。
“青竹,青竹……”
有点口渴,我出声唤青竹。
奈何嗓子因为风寒,格外嘶哑,根本发不出声。
伸长手想去够床边装水的瓷碗,结果浑身无力,控制不好力道,碗被推到地上,摔碎了。
“娘娘,您没事吧?”
青竹跑进来,慌慌张张,手里小心捧着药碗,还冒着热气。
我有点疑惑地看她。
自从我被关到冷宫,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现在哪里还能拿到伤寒药呢?
“今日宫里不知道在庆祝什么,各处守卫几乎都被调走了。我偷偷找认识的小太监替我从宫外带回来的。”
青竹边解释,边舀起一勺苦褐色的汤汁送到我嘴里。
苦。
很苦。
我想要撒娇,要一颗蜜饯,好去去嘴里的苦意。
可是突然又想起来,这不是在我和师父师兄住的山头上。
我在皇宫里。
这里没有人会关心我怕不怕苦,也没有人会在我被苦得皱脸的时候,往我嘴里塞一颗梅干。
喝完一碗药,我尽量忽略里面明显不是伤寒药的怪味,面上仍是若无其事。
青竹回去后厨放碗,我随意吩咐了声。
“青竹,你去打听一下,外面是何事。”
青竹很快回来了,面上带点欲言又止。
“娘娘,我打听过了。”
“说是……陛下在大婚,和丞相府的长乐郡主。”
晚间突然睡不着。
嗜睡的毛病今晚好像突然消失,我闭眼,没有丝毫睡意,只听见外面的丝竹声从不绝于耳渐渐平息。
身上的暗伤隐隐作痛,我习以为常地忽略掉,思绪漫无边际。
婚宴已经结束了吧?
沈南亭现在在干什么,在和长乐郡主的洞房花烛夜吗?
我想起和沈南亭第一次时,他满眼柔情看我,唤我“卿卿”,说永远不会辜负我。
“等我登基,我要给你举办最盛大的婚礼。”
“到那时候,十里红妆,满城皆庆,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是我的皇后。”
可是到底是谎言。
他登基之后,我是一顶轿子从皇宫后门悄悄进的。
因为彼时,我是前朝皇室血脉的事已传遍朝堂上下。
当时沈南亭从身后抱住我,眼里带着愧疚,语气里是疲累无奈。
“卿卿,我现在的根基还不足以反抗那些重臣。等我几年,我会给你应得的一切。”
我满心欢喜等待,最后等来什么呢?
不过是等来太医划开我的掌心,抽走我的血,等来他居高临下地说“你该赎罪”,等来被软禁冷宫,等来他和别的女子大婚,温柔地唤对方“皇后”。
门扉响了一声。
“谁?”
我警惕看去,想要起身。
奈何我忘记今不如昔,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逍遥剑客,一袭红衣就能闯荡江湖。
因为动作太急,我剧烈咳嗽起来。
“慢点。”
暗处的人脚步匆匆,手在我背后轻拍,又拿起一旁瓷碗凑到我嘴边。
我没喝,淡淡推开。
“陛下?今日可是洞房花烛夜,来冷宫有何事?”
“哦,是郡主,不对,现在该称皇后娘娘了。是身体不适,又需取血了吗?这种小事倒也不必陛下亲自来……”
男人穿着红色婚服,丰神俊朗。
我当年就是被这副皮相迷惑,现在想来,倒是后悔。
我后悔当初没听师父的话,早早离开他,不然也至于落得如今地步。
“顾思卿,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说!”
终于被我话中带刺的态度惹怒,他喝一声。
好啊,你说。
只是我如今也已经不大想听什么解释了。
“我和长乐郡主大婚只是权宜之计,我需要她父亲的支持。”
见我没看他,沈南亭伸手掐住我的脖颈,迫使我抬头。
“而且当初毒是你下的,抽血只是赎罪而已,现在何必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沈南亭又说起我那莫须有的罪名了。
我有点想笑,奈何被掐住,笑不出来。
“我知道你当初想要毒害的其实是我,对不对?”
喉间的手收紧,男人的声音带着恨。
“她不过是误喝了我的那杯茶。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吗?”
笑话。
不管听多少遍,我还是会被这些荒谬的猜测逗笑。
只是沈南亭偏偏要固执地相信这些所谓的“真相”。
“对啊,我是前朝余孽,这是公认的事实。”
“我当初救你,就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
“我就是想要毒死你,所以才在那杯茶里下毒。”
“可惜后来被那个长乐郡主误喝,太可惜了,不然死的就是你了……”
我挑衅地勾起一抹笑。
喉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忍不住大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