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白血病。
爸爸东拼西凑才借到了十万。
妈妈回来说,她可以给我治病。
前提是带走我。
可是当初就是她抛弃我的呀。
妈妈把我带到医院,给我找了最好的大夫治病。
用最高级的医疗设备,用最昂贵的药。
因为化疗,我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尤其我想爸爸的时候,就抓一抓头发,本来就稀疏的头发头上只剩下潦草的几根了。
妈妈看着恶心,难收拾,就索性给我剃了个干净。
医生跟妈妈说,“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给她买个假发吧。”
妈妈说,“我能给她花钱治病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还买假发?”
我变成光头的第二天,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文质彬彬,带着一个眼镜,像极了我们班的数学老师。
我们学校穷,数学老师也教语文、英语,还带着我们上体育课。
男人叫蒋过,他坐在我的病床前,眼中带泪,“这么小就受这个罪,玥玥,你放心,有叔叔在,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我不自觉流眼泪,我生病后爸爸也时常对我说这句话,他说,“我们家玥玥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蒋过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像像,真是太像了。”
他抱着我,轻轻拍着我,安慰了我很长时间。
妈妈在病床旁,在蒋过看不到的角落里,眼里肆意的放着嫉妒的光。
蒋过走的时候,妈妈笑意盈盈的随他出去,回来之后,她的高兴的脸庞更甚了。
原来妈妈也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但是她一看到我,一跟我对视,也恢复了那种厌恶的情绪。
她指着我说,“小贱蹄子,小小年纪就会撒娇!”
“小贱蹄子”我只在村里听那些妇女骂架时,这么骂过对方。
但爸爸这时候总会把我拉回家,让我不要听,那些污的言语。
她说完拿起椅子上靓丽的包,嫌弃的拍了两下,背上包就走了。
我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这是我第三次见到她。
一次是她接我的时候,一次是她给我剃光头发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今天。
我刚来的时候,她丢下我就走了。
我去上厕所晕倒在卫生间,医院的护士给她打了电话,她才不情不愿的给我找了一个护工。
昨天她想剪掉我的头发,我不愿意。
我不想剪头发,我喜欢自己的长头发。
爸爸喜欢给我梳好看的辫子,他会梳各种各样的发型,虽然没有钱买公主裙,但是爸爸会给我梳公主头。
但是妈妈二话不说就给我剪掉了。
电推子在我头上碾来碾去,我只听到了那轰隆隆的声音。
我不想待在医院里,我想回家。
我偷偷地跑出医院。
这一次,我终于踏上了出租车。
这是我跑出最远的一次,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出逃的时候,妈妈冲了出来。
她逼停了出租车,把我赶下来。
她揪着我的耳朵说,“安玥,你活腻了吧?”
“你跑出来几次了?”
我也不知道我跑出来几次了,没有一次成功过。
路边的人来来往往,有好奇的停下来看我。
我像被剥光了一样,丢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害怕的往后缩,“我想回家,我想爸爸了。”
“啪——”
妈妈狠厉的一耳光落在我的脸上,脸上像被泼了开水一般。
她瞪着我,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安玥,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我嗫嚅着嘴唇说想说,我不治病了,我想回家。
我被妈妈带走的时候,爸爸发了高烧。
烧得在床上都爬不起来了。
爸爸有没有去诊所打点滴,他肯定舍不得,他肯定想留着钱给我治病。
周围的人被这一巴掌打懵了,都好奇的看着妈妈。
妈妈眼角细微的鱼尾纹缩了一下,笑着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教育女儿呢,女儿比较叛逆,生病了还从医院里跑出来!”
有一个妇女了然地说,“嗐,我们家也有这样的女儿,说了不听,打一顿呗!”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妈妈果然动了打我的心思。
她在锃亮的包里掏了一下,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
路边一个叔叔咧着嘴,回到自己车里拿出来一个衣架,给了妈妈。
衣架狠狠地抽到皮肉上,我后悔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有穿一件厚一点的外套。
我倚靠在马路边上的路灯上,衣架像是有一个钩子,慢慢的抽去了我的气力。
闭上眼睛都是躺在床上的爸爸。
他怎么还不来找我,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爸爸和妈妈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
妈妈那天回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以为她是来和我们团圆的。
可是她说要带我走。
我不愿意。
她问,你之前不是很想跟我走吗?
他们离婚的时候我选择跟妈妈,但是她没要我。
她求爸爸让她带我走,爸爸把她赶了出去。
在那之后,没几天我突然晕倒,确诊白血病,她又来了。
她说,带我走,她会给我治病。
爸爸犹豫了,因为他借遍全村的人,也只借到了十万。
根本不够。
爸爸和妈妈大吵一架,回来之后就生病了,他没有在意,只是想着怎么照顾我。
我常常昏迷,一次醒来发现爸爸在哭。
那之后爸爸就病倒了。
妈妈直接带走了我。
我脱力的滑到地上,才听到人群有一个声音说,“快送去医院吧。”
妈妈这才停手。
我从医院醒来的时候,蒋过坐在我的床边。
他温柔的喂我喝水,喂我吃饭。
医生来打针放时候,还捂住我的眼睛,让我不要害怕。
我温热的泪濡湿了自己的脸颊,也濡湿他的手。
妈妈出奇的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
她脸上肿起几个手指的印子,我往她那边看了一眼,她只是淡淡的翻了我一个白眼。
我原本觉得没什么。可是这被蒋过看到了。
蒋过沉着声音说,“滚出去。”
妈妈没有动。
他又加大了音量,“我说滚出去!”
妈妈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蒋过把我抱在怀里,揉搓着我的手。
我冰冷的手在他耐心的抚慰下,变暖了起来。
不知不觉,我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爸爸在街边编竹笼,我抱着爸爸的腿睡觉。
一个化疗流程结束后,妈妈把我带回了家里。
这几天她很开心,因为她要和蒋过结婚了。
她把我带回了蒋过家里。
蒋过是做生意的,家里很有钱。
他家是一个三层的大别墅,华丽的装饰和旋转的楼梯比我在电视里见到的还要豪华。
他已经给安排好了一个房间。
房间有朝阳的大窗户,有粉色的大床和一个巨大的毛绒熊。
我以前在书里学到一个成语,爱屋及乌。
蒋过叔叔把巨大的毛绒熊拿给我,让我抱着,和蔼的问我,“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喜欢吗?”
我点点头,“喜欢,谢谢蒋叔叔。”
其实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粉色,这么纯真的颜色我配不上。
蒋过转身,我拉住他的手,“我可以回家看看爸爸吗?”
妈妈的脸色凉了一瞬,有点紧张地看着蒋过。
蒋过面无表情的脸漾开笑容,“好呀。”
我攥紧了他的手,在妈妈的注视里跟着蒋过离开了。
汽车进入熟悉的区域,路上能看到几个熟悉的人。
村里的小路坑坑洼洼,汽车挤进通向我家的小路,我控制不住的吐了出来。
黑色的泛着光泽的座椅上,沾染了我的污秽。
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小心翼翼的看着蒋过,“对不起。”
蒋过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看到我的脸后迅速褪去。
他体贴的停下车,安慰着我,还给我拿了一瓶水。
汽车在门口停下。
我低头扣着手指不敢进去。
我才离开了一个多月,就有了这样近乡情怯的感受。
我一会儿该和爸爸说什么,我是应该告诉他这些天我过得很好,还是说我很想他。
我可以不治病,我只想待在他的身边。
我缓缓抬起头,被门口挂着的那块白布褪去了所有的情绪。
我不相信。
不是爸爸。
我对着空挡的房间喊了很久,也没有人应我。
再也没有人应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鸡圈里的鸡不知所踪。
隔壁的大伯看到我,惊讶了一瞬,又转为怜悯。
“你爸爸昨天下葬了。”
蒋过坐在车里没有下来,我视线落在李伯的脸上,又落到黑色的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