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夜又不肯用膳。
皇后知晓后大发雷霆,下令将伺候的奴才杖毙。
可今晚本应轮到我当值。
只因月信腹痛难忍,我便用颗糖哄了小安与我换班。
结果圆眼睛最喜甜的小安死了,还不到十五。
她死前眼睛睁得老大,大概是想向我讨那颗糖吃吧。
后来,废后宛如丧家之犬般匍匐在我脚下。
两行血泪,语气癫狂。
“你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一个宫女?”
我微笑着点点头。
“是,就为了一个宫女。”
金城公主又在闹绝食。
只因不肯和亲,便选了这种方式抗议。
皇后也不惯着她,她绝食一天,便杀一个宫人。
只有我知道,她半夜会偷偷啃些糕点。
“父皇母后最疼我,我饿几天他们肯定顺着我。还有,你去和母后说,不要在我这杖毙宫人,难闻死了。”
这个太腻,那个太硬……
金城公主用她白嫩的脚掌,将那些珍稀糕点碾成粉末。
我转身离去,却疯狂吞咽着口水。
不是馋,是饿。
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此时腹中空空,几近晕厥。
再饿几顿,我说不定会趴到公主脚下,像狗一样舔舐那些糕点。
皇后的宫殿,总有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那是无数凡人的尸骨血泪。
我匍匐在皇后脚下,身体颤抖。
皇后身居高位,凤装威仪:“金城可是想通了?”
我若如实禀报,明天便是一滩肉泥。
可我不想死。
至少,不是现在。
我声音惶恐,磕头如捣蒜:
“皇后娘娘,公主她不肯和亲,昨晚竟想用手指捅破那……还好被奴婢拦下……事情严重,奴婢不敢不禀明。”
我说的含蓄,皇后却懂了。
也深信不疑。
这确实是金城公主能干出来的事儿。
而宫人陋贱,怎敢诬告公主?
我不怕她母女二人对峙。
这种事情,傻子才会承认,也只有傻子才会认为对方会承认。
因我举报有功,皇后对我和缓了颜色。
又下定决心,狠狠惩戒公主。
先是决定关她几日禁闭,同时令我暗做线人,随时汇报情况。
皇后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我指指桌上的牛乳糕,语气谦卑:
“奴婢娘亲,最喜此物。斗胆向您讨要一二。”
皇后也是母亲。
但凡母亲都喜欢孝顺的孩子,于是看我更带了几分满意。
再从皇后宫中出来时,我已是宫中六品女官。
大楚有令,女官除犯宫禁,不得随意杖杀。
我拿起一粒牛乳糕,用干净帕子裹了,埋在院中梧桐树下。
“小安妹妹,这是干净的。你吃吧。”
我的指尖满是淤泥,表情却似哭似笑。
傻了吧唧的孩子。
金城公主用脚踩过的糕点混着泥土,却被她当作珍宝一样收藏。
每次她饿极了,就悄悄舔上一口。
这次却是为吃颗糖与我换班,莫名其妙地就被杖毙。
小安一身烂肉,死不瞑目。
那晚我跌跌撞撞扑到她身上。
刚摸到她微弱的脉搏,便被为首的嬷嬷下令拉开。
嬷嬷嫌弃晦气,亲手掐死了小安。
小安死了,就像树上的一片叶子被风吹落,没有人在意。
除了我。
我还欠她一颗糖呢。
我将剩下的牛乳糕献予金城公主,含笑道:
“娘娘可心疼公主呢,特意赐了牛乳糕给您。”
公主轻哼一声,还是捻了一块。
我嘴角笑意愈发恭敬。
吃吧,多吃点。
这段时间,宫人们被打杀了大半,我从没见她皱过一次眉头。
而此时因口渴无人斟茶,公主便大哭大闹,咬牙切齿。
“都死了吗?听不见本公主的话吗?”
公主将茶盏砸到了我的脸上。
腥甜温热的液体从我的额头流下。
她犹不解气,拔下金钗,向我的手背狠狠刺下。
手掌,活生生被刺穿了。
我跪在碎瓷片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身体哪部分更痛一些。
痛到头皮发麻,痛到牙齿打颤。
“皇后娘娘还说,等您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便有宫人们伺候您了。在这之前,只有奴婢陪着您。”
金城公主闻言狰狞了脸色,散着发便要冲出去。
宫门口守卫森严,皇后是铁了心要管教女儿。
不多时,她折返回来,扔给我一瓶药。
我自是感激涕零,连道不敢。
吐蕃的使臣,半年后便会抵达大楚。
吐蕃三王子代善,幼时对金城公主一见钟情。
彼时吐蕃弱小,金城公主很是羞辱了一番对方。
谁料世事无常,近些年吐蕃也成了心腹大患。
此番求娶,楚国不敢不答应。
因为真的打不起了。
连天的战火加上天灾不断,百姓瘦骨嶙峋,几乎易子而食。
和亲至少可保十年安宁,楚国也可借此休养生息。
皇帝心里还是惦记这个女儿,派左右来游说,将道理揉碎了讲与金城公主。
“贱民不是比猪狗还能生养吗?死了让剩下的人多生几个不就好了。”
金城公主被关了几日,本就躁郁难安。
我几多暗示,她便以为皇帝是来放她出去的。
现在听见内侍如此说,彻底失了态。
她一把掀了桌子,柳眉倒竖怒斥道。
老内侍一言不发,起身告辞。
我为公主沏了杯茶,又轻轻替她揉捏肩膀。
公主将茶水一饮而尽 ,脸上带了不安:
“最近不知怎的,老想发脾气。兰叶,那老东西不会向父皇告状吧?”
我低着头,暗自勾嘴。
公主这两天的膳食,被我掺了胡萱草汁液。
此药无色无味,初服使人躁动不安,久则癫狂失智。
语气却温柔:“不会的,公主。您是金枝玉叶,皇上和皇后娘娘疼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呢。”
公主转过身,焦急地抓住我的手:“母后还没答应放我出去吗?”
她抓住了我的伤口,好疼。
我挤出一个笑,安抚着她:
“公主,皇后娘娘还是向着您的,别着急。您再喝杯茶。”
昨夜。
皇后心疼公主,欲下令解禁。
我连忙跪下,语气焦急: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刚刚有所软化,决不能半途而废呀!”
“若和亲不成,皇上势必会迁怒您和您的家族呀!”
于是,皇后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下令一切照旧。
只赏了我无数精致糕点,都是金城公主爱吃的。
母女情深,不过如此。
我将糕点全都埋进土里,送给小安。
往日里,小安可没吃过这种好东西。
投桃报李,我用小安的洗脚盆打了井水,沏茶与公主喝。
瞧,金城公主喝得多开心呐!
皇后身边有位姜嬷嬷,与她感情深厚。
每次皇后想杀人,她就搁旁边递刀子。
提议用杀宫人来迫使公主就范的也是她。
小安那时明明还有一口气,是她嫌晦气,活生生掐死了小安。
“奴婢年轻浅薄,皇后娘娘可否指派一经验丰富的嬷嬷与我一同照料公主?”
我扬起濡慕的眼神,望向皇后身边衣着华丽的妇人。
放心,你也跑不掉。
皇后思索了半晌,同意了我的请求。
前段时间,我暗中将金城公主的“贱民论”传了出去,引发朝野轩然大波。
无数言官纷纷上请,指责皇后娘娘教女无方,不堪为后。
皇后正为此烦恼,私下里又活活虐杀了几个宫人。
流言愈演愈烈,即便是皇帝,也有些扛不住了。
先是斥骂皇后无德,次日又收回金印册宝。
如今协理六宫的,是平王之母,赵贵妃。
而金城公主被幽禁,对此一无所知。
当皇后来时,她还在拿乔,等着皇后如往常一样哄她。
结果下一秒,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娇嫩的脸蛋顿时出了道道血丝。
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皇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把姜嬷嬷留下后便扬长而去。
先前因我一句话,姜嬷嬷便离了皇后。
如今她厌我至极,对我动辄打骂。
而我总是逆来顺受,不敢回嘴。
“您是皇后乳母,便算得上公主的半个外祖母。为您效劳,奴婢三生有幸。”
我为姜嬷嬷捏腿捶背,轻声奉承。
金城公主前,我又痛心疾首:
“您与皇后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服管教,一个倚老卖老。
二人嫌隙渐深。
终于,在又一次被公主训斥后。
姜嬷嬷阴沉着脸,在燃香里加了味药。
我悄悄指与金城公主看:
“奴婢就说不太对劲呢。没想到这老货这么大胆……”
我知道那是安眠药,有宁神静气之效。
可我却说:“怪不得您这几日恶心欲吐,食不知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