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医院的人都知道谭医生有一个生病多年的未婚妻。
医护人员讽刺我自私自利。
病人嘲笑我背靠医生也没能痊愈。
还说谭医生是个恋爱脑。
可他们不知。
我只是一个替身。
一个要了谭医生命的替身。
配型成功的第二天,谭祖恩给了我一张演唱会的门票。
紧急出口前我们无声对视。
他身上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这个味道,我闻了整整六年。
六年前一次感冒,诱发了家族的遗传疾病。
我本想一了百了,遇见了留学归来的谭祖恩。
他一身白衣,半扎的卷发,脸上卡着一副半框眼镜。
儒雅又不羁。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和初识时一样,闪着亮亮的光。
初见谭祖恩时,他拿了物理竞赛第一名,保送清北。
少年的骄傲和智慧在主席台上放大。
放大成一张张荣誉证书和奖状,嵌在学校的长廊里。
他手捧鲜花,仰着头对天挥手。
肆意又狂妄的少年,我心跳得飞快。
下一秒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你就是英语第一的赵柔柔吧?」
我愣了几秒。
他痴痴地盯着我,最后把花扔进我怀里。
留下一句「高考加油,清北见!」
少年炙热的目光让我胆怯,也让我心动。
这一刻,我还不知道他会当医生,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我与他的白月光容貌相似,才选择接近我的。
我只知道他,是红榜上我无论怎么努力也超不过的第一名。
自那之后,我们开始熟络起来。
他是个完美的人。
完美到他能帮我解决一切棘手的问题。
高考前夕,母亲突然病重。
那段时间里,我压力很大,精神恍惚到老师上课提问,我脱口而出「医生,再宽限我几天。」
我和谭祖恩好像和医院很有缘分。
在医院门口,谭祖恩看见了一筹莫展的我。
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谭祖恩跑回家,跟爸妈商量帮助我的事情。
我当时并没有在意,我怕有所期待,等来的就是绝望。
那天,谭祖恩在夕阳下朝我跑来。
带来的,是给我的希望。
在谭祖恩爸爸妈妈的钞能力下,母亲很快用上了最好的药,还请了护工。
主治医生带着酸意看着我说:「年纪轻轻误入歧途,你妈要知道女儿这么做,估计更没什么求生意识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听到后向我投来的目光足以碾碎一个高中生的自尊。
「我们家交钱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让你骂我同学的。」
我抬不起头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很温暖。
侧头一看,谭祖恩冲我挤了挤左眼。
「有些人看见稍微好看点的女生,就给人家造黄谣,真不怕遭报应啊。」
谭祖恩咄咄逼人,我心里有些没底。
那是妈妈的主治医生,我扯着谭祖恩的校服,求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谭祖恩真的没有继续说下去,隔天妈妈换了主治医生。
我有悄悄问过他,他双手用力地捆住我的肩,斩钉截铁地说:「说你就是在说我,打你的脸就是在打谭家的脸。」
夏风吹过,我的心越跳越快。
填报高考志愿时,他与我一同选择医学院。
他百思不解地问我为什么学医。
那时母亲已经去世一周,我生活里的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他固执地认为我没有走出伤痛。
他不知道我想了解家族的遗传病史。
我想逆天改命。
我不想过胆战心惊的日子。
夕阳的余光落在谭祖恩的手上。
门票上叠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这么多年,辛苦了。」
「囡囡。」
谭祖恩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声音有些哑涩。
人在情感充沛时,五官是格外敏感的。
就像现在,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知道这句话不止说给我听。
还说给那位离开很久的人听。
毕竟每次他思念难忍的时候,都会叫我一声囡囡。
安静的楼道里,我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急促克制。
我的手小心地环住他的腰,挤出两滴眼泪粘在他的下巴上。
我想告诉他,我不苦。
这六年里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的关怀。
占用着他的资源,捆绑着他的人生。
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谈得上辛苦。
移植结束,一拍两散。
重逢时,我们约定好的。
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我要健康的身体,长久地活着。
他要摸不到的爱人,远走的白月光。
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无力地在门诊大楼里跌倒。
躺在地上感受着吊灯的天花乱坠。
我不记得过了多久,我听见的不再是周围嘈杂的声音。
「柔柔,是我!」
「柔柔!我是谭祖恩!」
「柔柔!」
一声又一声,直到我的瞳孔再次聚焦。
一张清晰又熟识的面孔在我眼前。
他似乎比我还紧张。
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滴在我的脸上。
听护士说,我躺了两周。
我醒来的时候,谭祖恩做着和现在一样的动作。
捏着我的指尖玩。
看来他最近压力很大,以前他每次都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曾这样留恋。
我细细地看着他,视线从他的眉眼划到他的鼻梁。
他不说话的时候,很安静,还有一种莫名的阴郁感。
谭祖恩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翘起嘴角,牢牢握紧我的手。
「谭医生,我该走了。」我小声地对他说。
如今我配型成功,医院里的风言风语传得更加离谱。
我不想再添是非,那些小护士们早就对我这个病秧子不满,觉得我拖累谭祖恩的晋升之路,我不能给他们留把柄。
我必须要移植成功。
谭祖恩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我,迅速撒开手。
我不是他魂牵梦绕的白月光,我是随时撒手人寰的真替身。
他没有发脾气,大概觉得抱歉,嘱咐我身体健康后一定要去看演唱会。
我和他告别时,他照旧头也不回。
不过,走到拐角处时,对我挥了挥手。
我有些诧异,我猜他可能也很迷茫吧,面对一个替身如何隐藏真实的情感,这是个难题。
可我也不确定,一直以来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要么去心理疏导,要么来我家,什么也不做,躺在我旁边。
就在我觉得谭祖恩病了的时候,他的白月光回来了。
谭祖恩的白月光叫赵婧,是一位知名的舞蹈演员。
近日刚刚结束世界巡演回国。
她前不久受伤了,第一时间联系的谭祖恩。
我听谭妈妈提起过,他们是青梅竹马。
可惜命运捉弄,一场意外,看似平静无波澜的二人再也回不去了。
本来我不应该出现在她的欢迎会上,但谭祖恩执意要我去,我不得不去。
谭祖恩替我选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裙,袖子很长,遮住了我透析时吓人的瘘管。
欢迎会上,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赵婧。
我们真的很像。
不同的是,她很精致,从头到脚的华丽,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她是只高贵的白天鹅。
再看我,灰呛呛的脸色,看上去像个只有一口气吊着的行尸走肉。
赵婧看见我的裙子,脸上的温柔变成了讥讽。
「原来这裙子他还留着啊!」
赵婧笑意盈盈的和我说。
这条裙子是谭祖恩送她的演出服,她嫌弃颜色老气,没有收下。
我虽是替身,但也有脸面,这样的嘲讽不在替身的接受范围内。
「赵小姐,幸好你没穿,这个颜色还是更适合皮肤白一点的人。」
赵婧微微眯眼,一副随你便的样子。
下一秒,她抓住我的胳膊。
用力地捏住我的动静脉瘘管,笑嘻嘻地说:「我就说他怎么一直不回家继承家业,原来是为了你啊!」
我正准备推开她,谭祖恩对她吼道:「松手。」
这一声后,所有人的目光向我们聚来。
赵婧面不改色,皮笑肉不笑地说:「谭祖恩,她活该。」
我被谭祖恩带回了病房。
体力透支的我很快睡着了,做了一个虚幻又真实的梦。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我们一起看了草原的星空,海边的余晖。
凌晨三点的三鸣山上,我们等来了日出。
太阳从云海之中滑出。
谭祖恩一把揽过我,对着镜头吻了我。
蜻蜓点水般,我和谭祖恩害羞地抬不起头。
那一瞬间,我懂得了人们口中的「初恋是美好的。」
我天真地认为我们是最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