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爷爷是个坏人、是个疯子。
我不信,我家小老头明明那么懂事,一点也不会让家人操心。
直到那一天,我翻到了爷爷那枚金红色的徽章,来到爷爷20岁的时候。
发现,原来这才是真相。
「桑桑,快收拾下东西,我们马上回老家。」
爸爸推开门打断正在书桌前复习的我。
我诧异的抬头,他一向温吞,头一回见他如此慌忙的神色。
「怎么啦?怎么啦?」
妈妈粗砺的大嗓门由远及近,作为家庭主妇的她,即使在厨房也不放过家里的一丁点动态,她穿着发灰的围裙,拿着一柄木铲。
「爸,爸发疯被人给打了,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老家那边打电话说一直没有醒看起来情况不太乐观,所以想带桑桑回去,可能……」
在妈妈越发冷淡的神色下,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小,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
「无缘无故又发什么疯呀?」妈妈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就邻居那小孙嘛,准备在屋后头种个果树,不小心就挖到了那块坟,你也知道,爸对这块坟有多在意。」
爸爸有意为爷爷辩解,语气都忍不住大声了点。
「自己老婆坟头长草了也没见他这么上心,对一块衣冠墓倒是宝贝的很,果然疯子就是个疯子。」
「真是晦气,活着就不让人省心,要死了也不让人安心……」
妈妈刻薄的低声咒骂道。
看着她像啄木鸟一样的尖嘴不住的开合,我一阵心烦,心中的郁气实在压抑不住,忍不住大声打断她的话:「不想去就别去,没人让你去病床前装孝子。」
「你……」她似乎还想像之前那样骂我没良心,但最终咽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踢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她不愿意照顾爷爷,我理解,毕竟她和爷爷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对于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家庭妇女来说,让她毫无怨言的尽孝也是为难她。
但我不一样,我是爷爷的孙女,我不能容忍任何人辱骂他。她不照顾没有关系,但至少不能歧视。
我一直都相信,外人说的都是假的,爷爷内心是个大好人。
只是我不知道未知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毫不意外,最后回家的就只有我和爸爸。
爷爷安安静静的躺在村卫生院0.7米宽的病床上,因为驼背严重他只能侧着睡,1米7不到的小老头此刻看起来只有1米6,他蜷缩在小病床上竟然显得很宽松,爷爷额头上的伤口马马虎虎的包扎了下,流淌下来的血迹已经干枯,糊了一张脸也没人收拾。
那一瞬间,我有点恨我的爸爸,如果当初他性格不是那么软弱,如果他当初强硬的带爷爷一起回城里,爷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欺负。
其实爷爷内心清醒着,他一是为了守住那块墓地,二也是不想让儿子为难。又或许,守墓地也只是成年人的借口而已。
「王哥,伯父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你也知道这村卫生所就这一个病床,医疗资源紧张,你要不还是带伯父回去吧?」
正拿着湿毛巾回来的我正好听到那位穿着随意的村医这样劝着我爸爸。
「也行。」爸爸嗫嚅着最终回了这两个字。
看着村医不自在的回避我的眼神,我突然有点想吐。
我很不理解。大人们都爱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明明不是却要说是,明明想要却要说不想,活的可真累,我真的一点也不想长大,我怕我会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爸爸背着爷爷一步一步走到了家里,我老家在村里一处偏僻的角落,除了一两个邻居很少有人过来。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熟悉的人,到家时,爷爷醒了。
见到我,爷爷精神稍微好点,一张嘴快要咧到耳朵根,随着开心的笑容,满脸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他咿咿呀呀的对着我说了一大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我听不懂,只嘻嘻的对着他笑。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像个小孩一样不知所措。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拉着我到了他的房间,从他床头柜子里翻出几粒彩色的糖果,双手捧着递给了我。
我接过糖果,剥开一颗递进嘴里,眯着眼笑道:「爷爷,好甜,好好吃。」
爷爷像是得到了表扬的小孩,笑的更开心了。
我其实很早就不吃糖果了,但我小时候最爱吃。爸妈担心我长蛀牙从来不给我买,只有爷爷会偷偷塞几粒给我,当时他清醒的时候还很多,他说,别家小朋友有的我家乖孙女也要有。
我慢慢长大了,喜好也发生了改变,但爷爷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时光的记忆里,他只模糊的记得自家的乖孙女很爱吃糖果,还爱收集彩色的糖纸。
爷爷60多岁了,在村里同一年龄段的老头老太太里,他头发是白的最快的那一个,打我记事起他就是满头银发,听老爸说他不到50岁头发就全白了。
爷爷体力也不如同一个年纪的其他人,和我说了一小会话他就困得睁不开眼,乖乖爬上了床呼呼的睡觉去了。
看,我家小老头哪儿疯啦?明明这么会照顾自己,一点儿也不用家人操心,村里那些说爷爷坏话的果然都是大坏蛋。
时间尚早,我在这没有认识的朋友,这会也不想复习功课,就走到隔壁放书的杂物间,爸爸在这收拾爷爷的旧物。
爷爷虽然思维不太灵光,但家里依旧收拾的有条有理,床上的被子每天都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自打我有记忆起,爷爷的被子永远整整齐齐,是军训时会被教官当做标杆的那种。
病理学上说记忆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退化,但身体本能在生命过程中却一直存在,或许对于爷爷来说,整齐和纪律已经形成身体的本能。
虽说是杂物间,摆放却很清晰,一边是书架,一边是木头柜。爸爸在书柜顶上翻到一个牛皮手提箱,款式老旧,但表面没有一点灰尘。
在里面,他找到了我小时候的物件,满月时哄着我入睡的拨浪鼓,4岁上幼儿园时捏的第一块橡皮泥,6岁上一年级得的第一张奖状……
我抚摸着保存完好的物件,闻着上面年代久远的味道,刹那间好像瞬间共情了爷爷当时的心情。对于爷爷来说,我没有陪伴他的这些日子里,这些老物件就是陪伴他度过孤独岁月的宝贝吧。
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一枚金红色的徽章,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
不知为何我内心特别笃定,这是爷爷的!
但为何从来没有听旁人提起呢,他明明是一名优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一名应该受到尊重的英雄,为何村里还有人诋毁他,又最终为何落得个疯疯癫癫的下场呢?
很多不好的遐想一下贯入脑中,我的心中顿时一阵刺痛,难过的流出一串眼泪。摸着滚烫的徽章,我的内心涌出一股强烈的欲望,我想回到爷爷那个年代,我迫切的想寻找当年的真相。
突然,徽章亮起一阵刺眼的白光,我模模糊糊感觉自己被置于一片混沌当中,当再次睁开眼时,我看见自己漂浮在一条土石子路上,周围环境既熟悉又陌生。
我正好奇自己的变化,这时土石子路尽头走过来一位2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穿着绿色的军大衣,大衣因为洗涮多次显得有点发灰,袖子处还缝了一个秀气的补丁。虽然有点破,但打扮的整整齐齐,他提着一小条猪肉和一袋子红皮鸡蛋,脚步轻快,满脸喜色。
只那一眼,我就认出这是爷爷,年轻时候的爷爷!
我来到了爷爷20岁的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