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影一脚踹开南风馆的厢房门时,我正与几位相貌姣好的男倌嬉戏玩闹。
「公主,您可是忘了自己有一位夫君了?」
我上前抽出他的佩剑,抵在其脖颈处,语气淡漠。
「大将军也别忘了,您是踩着几十万人的鲜血才到这的。」
我是惨被灭国的前朝公主,而我的新婚郎君却是践踏我朝国土、残害我军将士的开朝大将军。
真是讽刺。
若不是那叛贼头目用我剩余子民的性命相逼,我绝不会委身下嫁,早自刎于堂上。
宋影凉薄的眼眸半分未动,「兵家之事,避无可避。」
几十万人的性命就被如此轻飘飘地带过,我怎能不气?!
利刃下压,渗出丝丝血迹。
宋影眼眸低垂,盯着我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蓝蝶。
「公主,陛下有召,烦您同夫君一同前往皇宫。」
佩剑跌落发出脆响,我拢了拢衣领,遮住惹眼的蓝蝶。
「宋影,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手刃城墙,祭天告慰亡灵。」
大殿内,身穿黄袍的人坐在龙椅上,声音雄浑壮阔。
「安乐公主,朕听闻您日夜待在南风馆,不愿回将军府,可是对骠骑大将军不满?」
我站得笔直,既不行礼,也不问候。
「祁太尉不恪守本职,来这霸占王座,本宫确实不满。」
「大胆!」皇帝一旁的太监立刻呵斥我的无礼。
宋影将我掩在身后,宽大的身躯替我遮挡住皇帝审视的目光。
「陛下,公主并非有意顶撞,只是近日臣做错了事,惹公主生气,才迁怒了陛下。」
「陛下若要怪罪,罚臣就好。」
一番体面话说得言真意切,我只冷笑一声,看宋影接下来该如何背锅。
哪知皇帝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竟有此事?!哈哈哈,那宋卿可得快快哄哄公主,朕就不打扰你们了,退下吧!」
我诧异地望了皇帝一眼,精于算计的小老头此刻满眼欣慰,垂在胸前的长胡更是兴奋地抖了抖。
不关注战后百姓重建家园的生活,却对一位建功立业的大臣内务关心至极,煞费苦心。
真是昏君一个。
回程的路上,我闭上眼假寐,避免与同车的宋影交谈。
宋影尚有自知之明,只字未说,只是行到半途突然下车。
我以为是到了将军府,掀开车帘才发现宋影正从一小仆手上接过一盒吃食,身后便是京城远近闻名的聚鲜阁。
宋影上了马车,将吃食拎到我身旁。
香气四溢,我瞥了一眼宋影,淡淡地说:「将军不必大费周折,讨本宫欢心。」
「臣闻南风馆夜夜笙歌,惟恐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倌无力伺候公主,赏点吃食以保他们气力充足,有劲做事。」
我嗤笑一声,「将军倒是大度。」
今夜我的归宿仍是南风馆,宋影没阻止我前往还如此推波助澜,不知是心怀猫腻还是真漠不关心。
「公主一心想做的,臣拦不了。」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刻乖顺的如守门的狼狗,清澈的眸眼敛去嗜血的杀意,倒不知靠近后是蹭你的衣角还是死咬你一口。
我打开食盒,香气扑面而来,精致的菜品眼花缭乱。
「将军的话本宫记下了,烦请将军莫要违背。」
皇帝和宋影都以为我这落魄公主手里有前朝残存的势力,多次旁敲侧击地打听以防我集结残余东山再起。
可惜本宫早就孤家寡人了,掀不起什么波澜,但若是因此虚晃一招,让他们终日不能安心入睡,倒也不错。
我带到南风馆的食盒被几个宠坏的小倌疯抢,聚鲜阁的美食一盘难求,就算皇帝来了也要等上一等。
宋影却轻松得来一满盒,可见此人不容小觑。
揉肩的小倌力道适中,我的头被吵得隐隐作痛,起身呵斥一众男倌退下后,厢房才回归宁静。
盒底一盘青椒皮蛋无人问津,因味道奇特受众小,很少有人会点。
偏偏我对聚鲜阁的记忆就是这道菜,且情有独钟。
宋影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日我在将军府门口拦住了要去上朝的宋影。
「将军若是想从本宫身上打探到想要的东西,尽管问便是,不必安插细作。」
昨夜我细细思索,近日我唯一一次透露想吃青椒皮蛋的时候,在场的除了南风馆的几位小倌,便是新婚后将军府里派来伺候我的两位丫鬟。
丫鬟们手脚勤快,但到底是将军府出来的人,难免多嘴。
宋影挑眉,不解:「公主此言何意?」
「本宫的喜好被将军摸得一清二楚,秋月和安兰两个丫头未免太尽责了吧。」
我仰着头,盛气凌人。
宋影反应过来,解释道:「公主不用怀疑您身边的两个丫头,她们不是将军府的人。另外…」
宋影深邃的眸子盯着我,突然轻笑一声:「公主不是不要臣的讨好吗?」
闻言,我脸一僵。
哼,套路,在这等我呢。
青椒皮蛋在食盒最下一层,我若是不亲自打开层层查看,怎么会知道这道诱人的美味?!
宋影故意设局,我居然就傻乎乎地跳下,还自投罗网了!
我冷着脸,不吃他这套,继续盘问:「将军是怎么知道本宫爱吃青椒皮蛋的?」
「公主莫恼,这道奇菜是店家硬塞给臣的,偏说臣爱吃,可能是卖不出的说辞吧。」
我将信将疑,奇怪地看了宋影一眼。
「将军府到底是晦气,竟滋养出这种骗不了人的鬼话。」
我甩袖离开,免得自己也染上。
…
嗯,可能是真沾染上了,竟真从店家口中得知一模一样的话。
我放下茶杯,眼神不善,「店家,我就算只是个前朝公主,但好歹是当朝明媒正娶的开国将军夫人,若有半句虚言,我夫君的刀剑可不长眼哦~」
店家被吓趴下,口中依然是刚才的说辞,「公主,夫人,草民句句属实啊!」
「将军是店里的熟客,以前每每来到店中,都必点一道青椒皮蛋,昨日将军又来,草民见菜单上没有这道菜,便多问了一句,将军也是同意的!」
「行吧。」
为了这点事大动干戈,我确实也是闲得慌。
但来都来了,不再带一盘美味回去,我对不起自己。
「店家,今夜送一盘青椒皮蛋到南风馆。」
「额…」店家哆哆嗦嗦,冷汗直冒,半天才回应:「公主息怒,这菜…下周才能有了。」
我扬起的嘴角立马垮下,宋影来就有,我来就没有?!
「不来了,等着这菜下架吧。」
时运不济,出门忘看黄历,今日真是水逆。
得不到心爱的青椒皮蛋就算了,光天化日的热闹街头下都能被一伙不明人士掳走。
因昨晚的事我对秋月和安兰两个丫头不放心,出门时随身只跟着一个马夫。
我忘了,现在是祁太尉的统治,街上不一定太平。
那伙人绑我的动作不是很粗暴,到地后还轻柔地拿开蒙住我眼睛的纱布。
「李尚书?!」
往日我父皇统治下的兵部尚书李庭,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很惊讶。
不怒自威的李尚书携一众部下恭敬地朝我拜礼。
「微臣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一众官吏着平民百姓的素服就这样齐刷刷地在我眼前趴下。
世事难料,再见大家都是一样的落魄。
我无奈宣平身,让大家都起来。
看来,皇帝是真的探到有前朝余孽残留,才下旨命宋影同我完婚,想让宋影这个枕边人牵制住我。
「李尚书带本宫来,是有什么行动?」
这么多前朝势力集结在一起,绝不是简单的会面。
李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公主殿下,那祁贼烧杀抢掠从南方直上,鸠占鹊巢,臣等痛心万分!恨不得冲到那金銮殿砍死祁贼,重振周朝!」
「近几日,微臣已同各位同僚找寻到了散落民间的周兵,足有万人呐!」
「若率领这些散兵硬闯京城、强攻皇宫,必是伤亡惨重,可听闻,那骠骑大将军家中藏有京城以及众多军事要塞的布防图,要是…」
果然,李尚书有备而来,我淡淡地接上话头:「李尚书是想本宫替你们拿来?」
李尚书再拜,「将士们已在秘密营地摩拳擦掌、艰苦训练,只等一声令下,便可骁勇善战,攻入京城,再现我大周辉煌!」
我望着天空,碧蓝无垠,澄碧如洗。
而那日,火光漫天,一望无际的黑暗。